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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redboy0909

[幻梦异侠] <三侠五义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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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0:45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马强担了一天惊怕,到了晚间,见毫无动静,心里稍觉宽慰,对众人说道:
“今日白等了一天,并没见有个人来。别是那老苍头也死了吧?”众光棍道:“员
外说的是。一个老头子有多大气脉,连吓带累,准死无疑。你老可放心吧。”众人
只顾奉承恶贼欢喜,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丢了一个太守,也就不闻不问,焉有是
理。其中独有两个人明白:一个是黑妖狐智化,心内早知就里,却不言语,一个是
小诸葛沈仲元,瞧着事情不妥,说肚腹不调,在一边躲了。剩下些浑虫糊涂浆子浑
吃浑喝,不说理,顺着马强的竿儿往上爬,一味的抱粗腿,说的恶贼一天愁闷都抛
于九霄云外,端起大杯来,哈哈大笑。左一巡,右一盏,不觉醺醺,便起身往后边
去了。见了郭氏,未免讪讪的没说强说,没笑强笑,哄的郭氏脸上下不来,只得也
说些安慰的话儿,又提拨着叫他寄信与叔父马朝贤暗里照应。马强更觉欢喜,喝茶
谈话。不多时已交二鼓,马强将大衫脱去,郭氏也把簪环卸了,脱去裙衫。二人刚
要进帐安歇,忽见较帘唿的一声,进来一人,光闪闪碧睛暴露,冷森森宝刀生辉。
恶贼一见骨软筋酥,双膝跪倒,口中哀求:“爷爷饶命!”北侠道:“不许高声。”
恶贼便不敢言语。北侠将帐子上丝综割下来,将他夫妇捆了,用衣襟塞口。回身出
了卧室,来到花园,将双手“拍”“拍”“拍”一阵乱拍。见王恺张雄带了捕快俱
各出来。
    他等众人都是在瘟神庙会齐,见了北侠。北侠引着王悄张雄,认了花园后门,
叫他们一更之后俱在花园藏躲,听拍掌为号。一个个雄赳赳,气昂昂,跟了北侠来
到卧室。北侠吩咐道:“你等好生看守凶犯。待我退了众贼,咱们方好走路。”
    说话间,只听前面一片人声鼎沸。原来有个丫环从窗下经过,见屋内毫无声响,
撕破窗纸一看,见马强郭氏俱各捆绑在地,只吓的胆裂魂飞,忙忙的告诉了众丫环,
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贤馆请众寇。神手大圣邓车、病大岁张华听了,带领众光棍,各
持兵刃,打着亮子,跟随姚成往后面而来。
    此时北侠在仪门那里持定宝刀,专等退贼。众人见了,谁也不敢向前。这个说:
“好大身量!”那个说:“瞧那刀有多亮,必是锋快。”这个叫:“贤弟,我一个
儿不是他的对手。你帮帮哥哥一把儿。”那个唤:“仁兄,你在前面虚招架,我绕
到后面给他个冷不防。”邓车道:“你等不要如此,待我来。”伸手向弹囊中掏出
弹子,扣上弦,拽开铁靶弓。北侠早已看见,把刀扁着。只见发一弹来,北侠用刀
往回里一磕,只听‘当啷”一声,那边众贼之中有个就哎哟了一声道:“打了我了!”
邓车连发,北侠连磕。此次非邓家堡可比,那是黑暗之中,这是灯光之下,北侠看
的尤其真切。左一刀,右一刀,接连磕下弹子,也有打在众贼身上的,也有磕丢了
的。
    病太岁张华以为北侠一人可以欺负,他从旁边过去,嗖的就是一刀。北侠早已
提防,见刀临近,用刀往对面一削,噌的一声,张华的刀飞起去半截。可巧落在一
个贼人头上,外号儿叫做铁头浑子徐勇。这一下子把小子戳了一个窟窿。众贼见了,
乱嚷道:“了不得了!祭起飞刀来了。这可不是玩的呀!我可了不了!不是他的对
手,趁早儿躲开吧,别叫他做了活。”七言八语,只顾乱嚷,谁肯上前。哄的一声,
俱备跑回招贤馆,就把门窗户壁关了个结实,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。要咳嗽,俱用
袖子握着嘴,嗓子里撇着。不敢点灯,全在黑影儿里坐着。
    此时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将行李收拾妥当了,师徒两个暗地里瞭高,瞧到热闹
之处,不由暗暗叫好。艾虎见北侠用宝刀磕那弹子,迅速之极,只乐得他抓耳挠腮,
暗暗夸道:“好本身!好目力!后来见宝刀削了张华的利刃,又乐的他手舞脚蹈,
险些儿没从房上掉下来,多亏智化将他揪往了。见众人一哄而散,他师徒方从房上
跃下,与北侠见了,问马强如何。北侠道:“已将他夫妻拿获。”智爷道:“郭氏
无甚大罪,可以免其到府,单拿恶贼去就是了。”北侠道:“吾弟所论甚是。”即
吩咐王恺张雄等单将马强押解到府。智化又找着姚成叫他备快马一匹,与员外乘坐。
姚成不敢违拗,急忙备来。艾虎背上行李,跟定智化欧阳春一同出庄,仿佛护送员
外一般。
    此时天已五鼓,离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遥。北侠见艾虎甚是伶俐,且少年一团
英气,一路上与他说话,他又乖滑的很,把个北侠爱的个了不得。而且艾虎说他无
父无母,孤苦之极,幸亏拜了师父,蒙他老人家疼爱,方学习了些武术,这也是小
孩的造化。北侠听了此话,更觉可怜他,回头便对智爷道:“令徒很好,劣兄甚是
爱惜。我意欲将他认为义子螟岭,贤弟以为何如?”智化尚未答言,只见艾虎扑翻
身拜倒道:“艾虎原有此意。如今伯父既有此心,这更是孩儿的造化了。爹爹就请
上,受孩儿一拜。”说罢,连连叩首在地。北侠道:“就是认为父子,也不是这等
草率的。”艾虎道:“什么草率不草率,只要心真意真,比那虚文套礼强多了。”
说的北侠智爷二人都乐了。艾虎爬起来,快乐非常。智化道:“只顾你磕头认父,
如今被他们落远了,快些赶上要紧。”艾虎道:“这值什么呢。”只见他一伏身,
“突”“突”“突”“突”,顿时不见了。北侠智化又是欢喜,又是赞美,二人也
就往前&步。
    看看天色将晓,马强背剪在马上,塞着口,又不能言语,心中暗暗打算:“所
做之事,俱是犯款的情由,说不得只好舍去性命,咬定牙根,全给他不应,那时也
不能把我怎样。”急的眼似銮铃,左观右看。就见智化跟随在后,还有艾虎随来,
肩头背定包裹。马强心内叹道:“招贤馆许多宾朋,如今事到临头,一个个畏首畏
尾,全不想念交情,只有智贤弟一人相送,可见知己朋友是难得的。可怜艾虎小孩
子天真烂漫,他也跟了来,还背着包袱,想是我应换的衣服。若能够回去,倒要多
疼他一番。”他那里知道他师徒另存一番心呢。
    北侠见离府行不远,便与智爷艾虎煞住脚步。北侠道:“贤弟,你师徒意欲何
往?”智爷道:“我等要上松江府茉花村去。”北侠道:“见了丁氏昆仲,务必代
劣兄致意。”智爷道:“欧阳兄何不一同前往呢?”北侠道:“刚从那里来的不久,
原为到杭州游玩一番。谁知遇见此事。今已将恶人拿获,尚有招贤馆的余党,恐其
滋事。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几时,等结案无事,我还要在此处游览一回,也不负我跋
涉之劳。后会有期,请了。”智化也执手告别。艾虎从新又与北侠行礼叩别,恋恋
不舍,几乎落下泪来。北侠从此就在杭州。
    再言招贤馆的众寇听了些时,毫无动静,方敢掌灯,彼此查看,独不见了智化,
又呼馆童艾虎,也不见了。大家暗暗商量,就有出主意:“莫若上襄阳王赵爵那里
去。”又有说:“上襄阳去缺少盘川,如何是好?”又有说:“向郭氏嫂嫂借贷去。”
又有说:“他丈夫被人拿去,还肯借给咱们盘川,叫奔别处去的么?”又有说:
“依我,咱们如此如此,抢上前去。”众人听了俱各欢喜,一个个顿时抖起威风,
出了招贤馆,到了仪门,呐一声喊道:“我等乃北侠带领在官人役,因马强陷害平
民,刻薄成家,理无久享,先抢了他的家私,以泄众恨。”说到“抢”字,一拥齐
人。
    此时郭氏多亏了丫环们松了绑缚,哭够多时,刚入帐内安歇。忽听此言,那里
还敢出声,只用被蒙头,乱抖在一处。过一会儿不听见声响,方敢探出头来一看。
好苦!箱柜抛翻在地。自己慢慢起来,因床下有两个丫环藏躲,将他二人唤出,战
战兢兢,方将仆妇婆子寻来。到了天明,仔细查看,所丢的全是金银簪环首饰衣服
等物,别样一概没动。立刻唤进姚成。那知姚成从半夜里逃在外边巡风,见没什么
动静,等到天亮方敢出头,仍然溜进来。恰巧唤他,他便见了郭氏,商议写了失单,
并声明贼寇自称北侠,带领官役,明火执杖。姚成急急报呈县内。郭氏暗想丈夫事
体吉少凶多,须早早禀知叔父马朝贤,商议个主意,便细细写了书信一封,连被抢
一节并失单,俱各封妥,就派姚成连夜赴京去了。
    且说王悄张雄将马强解到,倪太守立刻升堂,先追问翟九成朱焕章两案。恶贼
皆言他二人欠债不还,自己情愿以女为质,并无抢掠之事。又问他:“为何将本府
诓到家中,下在地牢?讲!”马强道:“大老爷乃四品黄堂,如何能到小人庄内?
既是大老爷被小民诓去,又说下在地牢,如何今日大老爷仍在公堂问事呢?似此以
大压小的问法,小人实实吃罪不起。”倪太守大怒,吩咐打这恶贼。一边掌了二十
嘴巴,鲜血直流。问他不招,又吩咐拉下去,打了四十大板。他是横了心,再也不
招。又调翟九成朱焕章到案,与马强当面对质。这恶贼一口咬定是他等自愿以女为
质,并无抢掠的情节。
    正在审问之间,忽见县里详文呈报马强家中被劫,乃北侠带领差役明火执杖,
抢去各物,现有原递失单呈阅。太守看了,心中纳闷:“我看义士欧阳春,决不至
于如此。其中或有别项情弊。”吩咐暂将马强收监,翟九成回家听传,原案朱焕章
留在荷中,叫倪忠传唤王恺张雄问话。不多时,二人来到书房。太守问道:“你等
如何拿的马强?”他二人便从头至尾,述说一遍。太守又问道:“他那屋内物件,
你等可曾混动?”王凯张雄道:“小人们当差多年,是知规矩的。他那里一草一木,
小人们是断不敢动的。”太守道:“你等固然不能,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。”王
张二人道:“大老爷听管放心。就是跟随小人们当差之人,俱是小人们训练出来的。
但凡有点毛手毛脚的,小人决不用他。”太守点头道:“只因马强家内失盗,如今
县内呈报前来。你二人暗暗访查,回来禀我知道。”王张领命去了。
    太守又叫倪忠请朱先生。不多时,朱焕章来到书房,太守以宾客相待,先谢了
朱绛贞救命之恩,然后把那枚玉莲花拿出。朱焕章见了,不由的泪流满面。太守将
朱绛贞誓以贞洁自守的话说了,朱焕章更觉伤心。太守又将朱绛贞脱离了仇家,现
在王凤山家中居住的话说了一回,朱焕章反悲为喜。
    太守便慢慢问那玉莲花的来由。朱焕章道:“此事已有二十多年。当初在仪征
居住之时,舍间后门便临着扬子江的江岔。一日见漂来一男子死尸,约有三旬年纪,
是我心中不忍,惟恐暴露,因此备了棺木,打捞上来。临殡葬时,学生给他整理衣
服,见他胸前有玉莲花一枝。心中一想,何不将此物留下,以为将来认尸之证。因
此解下交付贱荆收藏。后来小女见了爱惜不已,随身佩带,如同至宝。太尊何故问
此?”倪太守听了,已然落下泪来。朱焕章不解其意。只见倪忠上前道:“老爷何
不将那枝对对,看是如何?”太守一边哭,一边将里衣解开,把那枝玉莲花拿出。
两枝合来,恰恰成为一朵,而且精润光华,一丝也是不差。太守再也忍耐不住,手
捧莲花,放声大哭。朱焕章到底不解是何缘故。倪忠将玉莲花的原委,略说梗概。
朱先生方才明白,连忙劝慰太守道:“此乃珠还壁返,大喜之兆。且无心中又得了
先大人的归结下落,虽则可悲,其实可喜。”太守闻言,才止悲痛,复又深深谢了,
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内居住。
    倪忠暗暗一力撺掇,说:“朱小姐有救命之恩,而且又有玉莲花为媒,真是干
里婚姻一线牵走。”太守亦甚愿意。因此倪忠就托王凤山为冰人,向朱先生说了。
朱公乐从,慨然允许。王凤山又托了倪忠,向翟九成说合锦娘与儿子联姻,亲上作
亲。翟九成亦欣然应允,霎时间都成了亲眷,更觉亲热。
    太守又打点行装,派倪忠接取家眷,把玉莲花一对交老仆好好收藏,到白衣庵
见了娘亲,就言二事已齐备,专等母亲到任所,即便迁葬父亲灵枢,拿获仇家报仇
雪恨。候诸事已毕,再与绛贞完姻。
    未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0:57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倪忠接取家眷去后,又生出无限风波,险些儿叫太守含冤。
    你道如何?只因由京发下一套文书,言有马强家人姚成进京上告太守倪继祖私
行出游,诈害良民,结连大盗,明火执仗。今奉旨:“马强提解来京,交大理寺严
讯。太守倪继祖暂行解任,一同来京,归案备质。”倪太守遵奉来文,将印信事件
交代委署官员,即派差役押解马强赴京。倪太守将众人递的状子案卷俱备带好,止
于派长班二人跟随来京。
    一日来到京中,也不到开封府,因包公有师生之谊,理应回避,就在大理寺报
到。文老大人见此案人证到齐,便带马强过了一堂。马强已得马朝贤之信,上堂时
一味口刁,说太守不理民情,残害百姓,又结连大盗夤夜打抢,现有失单报县尚未
七获。文大人将马强带在一边,又问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。倪太守一一将前事说
明:如何接状;如何私访被拿两次,多亏难女朱绛贞、义士欧阳春搭救;又如何捉
拿马强恶贼,他家有招贤馆窝藏众寇,至五更将马强拿获立刻解到;如何升堂审讯,
恶贼狡赖不应。“如今他暗暗使家人赴京呈控,望乞大人明鉴详查,卑府不胜感幸。”
文彦博听了,说:“请太守且自歇息。”倪太守退下堂来。老大人又将众人冤呈看
了一番,立刻又叫带马强。逐件问去,皆有强辞较赖。文大人暗暗道:“这厮明仗
着总管马朝贤与他作主,才横了心不肯招承。惟有北侠打劫一事,真假难辨。须叫
此人到案作个硬证,这厮方能服输。”吩咐将马强带去收禁,又叫人请太守,细细
问道:“这北侠又是何人?”太守道:“北侠欧阳春,因他行侠尚义,人皆称他为
北侠,就犹如展护卫有南侠之称一样。”文彦博道:“如此说来,这北侠决非打劫
大盗可比。此案若结,须此人到案方妥。他现在那里?”倪继祖道:“大约还在杭
州。”文彦博道:“既如此,我明日先将大概情形复奏,看圣意如何。”就叫人将
太守带到狱神庙好好看待。
    次日,文大人递折之后,圣旨即下,钦派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访拿欧阳春,解
京归案审讯。锦毛鼠参见包公,包公吩咐了许多言语,白玉堂一一领命。辞别出来,
到了公所,大家与玉堂饯行。饮酒之间,四爷蒋平道:“五弟此一去见了北侠,意
欲如何?”白玉堂道:“小弟奉旨拿人,见了北侠,自然是秉公办理,焉敢徇情。”
蒋平道:“遵奉钦命,理之当然。但北侠乃尚义之人,五弟若见了他,公然以钦命
自居,惟恐欧阳春不受欺侮,反倒费了周折。”白玉堂听了,有些不耐烦,没奈何
问道:“依四哥怎么样呢?”蒋爷道:“依劣兄的主意,五弟到了杭州,见署事的
太守,将奉旨拿人的情节与他说了,即叫他出张告示,将此事前后叙明;后面就提
五弟,虽则是奉旨,然因道义相通,不肯拿解,特来访请。北侠若果在杭州,见了
告示,他必自己投到。五弟见了他,以情理相感,他必安安稳稳随你来京,决不费
事。若非如此,惟恐北侠不肯来京,倒费事了。”五爷听了,暗笑蒋爷软弱,嘴里
却说道:“承四哥指教,小弟遵命。”饮酒已毕,叫伴当白福备了马匹,拴好行李,
告别众人。卢方又谆谆嘱咐:“路上小心。到了杭州,就按你四哥主意办理。”五
爷只得答应。展爷与王马张赵等俱各送出府门,白五爷执手道:“请。”慢慢步履
而行。出了城门,主仆二人扳鞍上马,竟奔杭州而来。在路行程,无非“晓行夜宿,
渴饮饥餐”八个大字。沿途无事可记。
    这一日来到杭州,租了寓所,也不投文,也不见官,止于报到:一来奉旨;二
来相谕要访拿钦犯,不准声张。每日叫伴当出去暗暗访查,一连三四日不见消息。
只得自己乔妆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样,头戴方巾,身穿花氅,足下登一双厚底大
红朱履,手中轻摇泥金折扇,摇摇摆摆,出了店门。
    时值残春,刚交初夏,但见农人耕于绿野,游客步于红桥,又见往来之人不断。
仔细打听,原来离此二三里之遥,新开一座茶社,各曰玉兰坊,此坊乃是官宦的花
园,亭榭桥梁,花草树木,颇可玩赏。白五爷听了,暗随众人前往。到了那里,果
然景致可观。有个亭子,上面设着座位,四面点缀些巉岩怪石,又有新篁围绕。白
玉堂到此,心旷神恰,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壶茶,慢慢消饮。意欲喝点茶再沽酒,忽
听竹丛中浙沥有声。出了亭子一看,霎时天阴,淋淋下起雨来。因有绿树撑空,阴
晴难辨。白五爷以为在上面亭子内对此景致,颇可赏雨。谁知越下越大,游人俱已
散尽,天色已晚。自己一想离店尚有二三里,又无雨具,倘然再大起来,地下泥泞,
未免难行,莫若冒雨回去为是。急急会钞下亭,过了板桥,用大袖将头巾一遮,顺
着柳树行子冒雨急行。猛见红墙一段,却是整齐的庙宇。忙到山门下避雨,见匾额
上题着慧海妙莲庵。低头一看,朱履已然踏的泥污,只得脱下。才要收拾,只见有
个小童手内托着笔砚,只呼“相公相公”,往东去了。忽然见庙的角门开放,有一
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:“你家相公在这里。”白五爷一见心中纳闷。谁知小童往东,
只顾呼唤相公,并没听见。这幼尼见他去了,就关上角门进去。
    五爷见此光景,暗暗忖道:“他家相公在他庙内,又何必悄悄唤那小童呢?其
中必有暗昧。待我来。”站起身来,将朱展后跟一倒,他拉脚儿穿上,来到东角门,
敲户道:“里面有人么?我乃行路之人,因遇雨天晚,道路难行,欲借宝庵避雨,
务乞方便。”只听里面答道:“我们这庙乃尼庵,天晚不便容留男客,请往别处去
吧。”说完,也不言语,连门也不开放。白玉堂听了,暗道:“好呀!他庙内现有
相公,难道不是男客么?既可容得他,如何不容我呢?这其中必有缘故了。我倒要
进去看看。”转身来到山门,索性把一双未履脱下,光着袜底,用手一搂衣襟,飞
身上墙,轻轻跳将下去。在黑影中细细留神,见有个道姑,一手托定方盘,里面热
腾腾的菜蔬,一手提定酒壶,进了角门。有一段粉油的板墙也是随墙的板门,轻轻
进去。白玉堂也就暗暗随来,挨身而入。见屋内灯光闪闪,影射幽窗。五爷却暗暗
立于窗外。
    只听屋内女音道:“天已不早,相公多少用些酒饭,少时也好安歇。”又听男
子道:“甚的酒饭!甚的安歇!你们到底是何居心?将我拉进庙来,又不放我出去,
成个什么规矩,象个什么体统9还不与我站远些。”又听女音说道:“相公不要固执。
难得今日‘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’。上天尚有云行雨施,难道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
么?”男子道:“你既知‘油然作云,沛然下雨’,为何忘了‘男女授受不亲’呢?
我对你说,‘读书人持躬如圭壁’,又道‘心正而后身修’。似这无行之事,我是
‘大旱之云霓’,想降时雨是不能的。”白五爷窗外听了,暗笑:“此公也是书痴,
遇见这等人还合他讲什么书,论什么文呢个’又听一个女尼道:“云霓也罢,时雨
也罢,且请吃这杯酒。”男子道:“唔呀!你要怎么样?”只听当啷一声,酒杯落
地,砸了。尼姑嗔道:“我好意敬你酒,你为何不识抬举?你休要咬文嚼字的。实
告诉你说,想走不能!不信,给你个对证看。现在我们后面,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,
那不是榜样么?”男子听了,着急道:“如此说来,你们这里是要害人的。吾要嚷
了呢!”尼姑道:“你要嚷,只要有人听的见。”男子便喊道:“了不得了!他们
这里要害人呢。救人呀,救人!”
    白玉堂趁着喊叫,连忙闯入,一掀软帘,道:“兄台为何如此喉急?想是他们
奇货自居,物抬高价了。”把两个女尼吓了一跳。那人道:“兄台请坐。他们这里
不正经,了……了不得的。”白五爷道:“这有何妨。人生及时行乐,也是快事。
他二人如此多情,兄台何如此之拘泥?请问尊姓。”那人道:“小弟姓汤名梦兰,
乃扬州青叶村人氏,只因探亲来到这里,就在前村居住。可巧今日无事,要到玉兰
坊闲步阐步。恐有题咏,一时忘记了笔砚,因此叫小童回庄去取。不想落下雨来,
正在踌躇,承他一番好意,让我庙中避雨。我还不肯。他们便再三拉我到这里,不
放我动身,甚的云咧雨咧,说了许多的混话。”白玉堂道:“这就是吾兄之过了。”
汤生道:“如何是我之过?”白玉堂道:“你我读书人,待人接物,理宜从权达变,
不过随遇而安,行云流水。过犹不及,其病一也。兄台岂不失于中道乎?”汤生摇
头道:“否,否。吾宁失于中道。似这样随遇而安,我是断断乎不能为也!请问足
下安乎?”白玉堂道:“安。”汤生嗔怒道:“汝安,则为之。我虽死不能相从。”
白玉堂暗暗赞道:“我再三以言试探,看他颇颇正气,须当搭救此人。”
    谁知尼姑见玉堂比汤生强多了,又见责备汤生,以为玉堂是个惯家,顿时就把
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。他也不想想玉堂从何处进来的,可见邪念迷心,竟忘其所以。
白玉堂再看那两个尼姑,一个有三旬,一个不过二旬上下,皆有几分姿色。只见那
三旬的连忙执壶,满斟了一杯,笑容可掬,捧至白五爷跟前,道:“多情的相公,
请吃这杯合欢酒。”玉堂并不推辞,接过来一饮而尽,却哈哈大笑。那二旬的见了,
也斟一杯近前,道:“相公喝了我师兄的,也得喝我的。”白玉堂也便在他手中喝
了。汤生一旁看了,道:“岂有此理呀,岂有此理!”
    二尼一边一个伺候玉堂。玉堂问他二人,却叫何名。三旬的说:“我叫明心。”
二旬的说:“我叫慧性。”玉堂道:“明心明心,心不明则迷;慧性慧性,性不慧
则昏。你二人迷迷昏昏,何时是了?”说着话,将二尼每人握住一手,却问汤生道:
“汤兄,我批的是与不是?”汤生见白五爷合二尼拉手,已气的低了头,正在烦恼。
如今听玉堂一问,便道:“谁呀?呀!你还来问我。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。这还
了得。放肆!岂有呀,岂有此……”话未说完,只见两个尼姑口吐悲声,道:“嗳
哟!哟!疼死我也。放手,放手!禁不起了。”只听白玉堂一声断喝道:“我把你
这两个淫尼!无端引诱人家子弟,残害好人,该当何罪?你等害了几条性命?还有
几个淫尼?快快进来。”二尼跪倒,央告道:“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,还有两个
道婆,一个小徒。小尼等实实不敢害人性命。就是后面的周生,也是他自己不好,
以致得了弱症。若都似汤相公这等正直,又焉敢相犯,望乞老爷饶恕。”
    汤生先前以为玉堂是那风流尴尬之人,毫不介意;如今见他如此,方知他也是
个正人君子,连忙敛容起敬。又见二尼哀声不止,疼的两泪交流,汤生一见,心中
不忍,却又替他讨饶。白玉堂道:“似这等的贼尼,理应治死。”汤生道:“‘恻
隐之心,人皆有之’。请放手吧。”玉堂暗道:“此公孟子真熟,开口不离书。”
便道:“明日务要问明周生家住那里,现有何人,急急给他家中送信,叫他速速回
去,我便饶你。”二尼道:“情愿,情愿。再也不敢阻留了。老爷快些放手,小尼
的骨节都碎了。”五爷道:“便宜了你等。后日俺再来打听,如不送回,俺必将你
等送官究办。”说罢,一松手,两个尼姑扎煞两只手,犹如卸了拶子的一般,踉踉
跄跄,跑到后面藏躲去了。汤生又从新给玉堂作揖,二人复又坐下攀话。
    “忽见较帘一动,进来一条大汉,后面跟着一个小童,小童手内托着一双朱履。
大汉对小童道:“那个是你家相公?’小童对着汤生道:“相公为何来至此处?叫
我好找。若非遇见这位老爷,我如何进得来呢。”大汉道:“既认着了,你主仆快
些回去吧。”小童道:“相公穿上鞋走吧。”汤生一抬腿道:“我这里穿着鞋呢。”
小童道:“这双鞋是那里来的呢?怎么合相公脚上穿着的那双一样呢?”白玉堂道:
“不用犹疑,那双鞋是我的。不信,你看。”说毕,将脚一抬,果然光着袜底儿呢。
小童只得将鞋放下,汤生告别,主仆去了。
    未知大汉是谁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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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白玉堂见汤生主仆已然出庙去了,对那大汉执手道:“尊兄请了。”大汉
道:“请了。请问尊兄贵姓?”白玉堂道:“不敢。小弟姓白,名玉堂。”大汉道:
“暧哟!莫非是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五弟么?”玉堂道:“小弟绰号锦毛鼠。不知
兄台尊姓。”大汉道:“劣兄复姓欧阳名春。”白玉堂顿时双睛一瞪,看了多时,
方问道:“如此说来,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。请问到此何事?”北侠
道:“只因路过此庙,见那小童啼哭,问明,方知他相公不见了,因此我悄悄进来
一看,原来五弟在这里违规内容,我也听了多时。后来五弟进了屋子,劣兄就在五弟站
的那里,又听五弟发落两个贼尼。劣兄方回身,开了庙门,将小童领进,使他主仆
相认。”玉堂听了,暗道:“他也听了多时,我如何不知道呢?再者我原为访他而
来,如今既见了他,焉肯放过。须要离了此庙,再行拿他不迟。”想罢,答言:
“原来如此。此处也不便说话,何不到我下处一叙?”北侠道:“很好。正要领教。”
    二人出了板墙院,来到角门。白玉堂暗使促狭,假作逊让,托着北侠的肘后,
口内道:“请了。”用力往上一托,以为能将北侠搡出。谁知犹如蜻蜒撼石柱一般,
再也不动分毫。北侠却未介意,转一回手,也托着玉堂肘后,道:“五弟请。”白
玉堂不觉不由,就随着手儿出来了,暗暗道:“果然力量不小。”
    二人离了慧海妙莲庵。此时雨过天晴,月明如洗,星光朗朗,时有初鼓之半。
北侠问道:“五弟到杭州何事?”玉堂道:“特为足下而来。”北侠便住步问道:
“为劣兄何事?”白玉堂就将倪太守与马强在大理寺审讯、供出北侠之事说了一遍,
说:“是我奉旨前来,访拿足下。”北侠听玉堂这样口气,心中好生不乐,道:
“如此说来,白五老爷是钦命了。欧阳春妄自高攀,多多有罪。请问钦命老爷,欧
阳春当如何进京?望乞明白指示。”北侠这一问,原是试探白爷懂交情不懂交情。
白玉堂若从此拉回来,说些交情话,两下里合而为一,商量商量,也就完事了。不
想白玉堂心高气傲,又是奉旨,又是相谕,多大的威风,多大的胆量;本来又仗着
自己的武艺。他便目中无人,答道:“此乃奉旨之事,既然今日邂逅相逢,只好屈
尊足下,随着白某赴京便了。何用多言。”欧阳春微微冷笑道:“紫髯伯乃堂堂男
子,就是这等随你去,未免贻笑于人。尊驾还要三思。”北侠这个话虽是有气,还
是耐着性儿,提拨白玉堂的意思。谁知五爷不辨轻重,反倒气往上冲,说道:“大
约合你好说,你决不肯随俺前去,必须较量个上下,那时被擒获,休怪俺不留情分
了。”北侠听毕,也就按捺不住,连连说道:“好,好,好!正要领教,领教。”
    白玉堂急将花氅脱却,摘了儒巾,脱下朱履,仍然光着袜底儿,抢到上首,拉
开架式。北侠从容不迫,也不赶步,也不退步,却将四肢略为腾挪,只是招架而已。
白五爷抖擞精神,左一拳,右一脚,一步紧如一步。北侠暗道:“我尽力让他,他
尽力的逼勒,说不得叫他知道知道。”只见玉堂拉了个回马势,北侠故意的跟了一
步。白爷见北侠来的切近,回身劈面就是一掌。北侠将身一侧,只用二指看准胁下
轻轻的一点。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气,顿时经络闭塞,呼吸不通,手儿扬着落不下来,
腿儿迈着抽不回去,腰儿哈着挺不起身躯,嘴儿张着说不出话语,犹如木雕泥塑一
般,眼前金星乱滚,耳内蝉鸣,不由的心中一阵恶心迷乱,实实难受得很。那二尼
禁不住白玉堂两手,白玉堂禁不住欧阳春两指。这比的虽是贬玉堂,然而玉堂与北
侠的本领究有上下之分。
    北侠惟恐工夫大了,必要受伤,就在后心陡然击了一掌。白玉堂经此一震,方
转过这口气来。北侠道:“恕劣兄莽撞,五弟休要见怪。”白玉堂一语不发,光着
袜底,呱咭呱咭,竟自扬长而去。
    白玉堂来到寓所,他却不走前门,悄悄越墙而入,来到屋中。白福见此光景,
不知为着何事,连忙递过一杯茶来。五爷道:“你去给我烹一碗新茶来。”他将白
福支开,把软帘放下,进了里间,暗暗道:“罢了,罢了!俺白玉堂有何面目回转
东京?悔不听我四哥之言!”说罢,从腰间解下丝综,登着椅子,就在横楣之上,
拴了个套儿。刚要脖项一伸,见结的扣儿已开,丝绦落下;复又结好,依然又开,
如是者三次。暗道:“哼!这是何故?莫非我白玉堂不当死于此地?”话尚未完,
只觉后面一人手拍肩头,道:“五弟,你太想不开了。”只这一句,倒把白爷吓了
一跳,忙回身一看,见是北侠,手中托定花氅,却是平平正正,上面放着一双朱履,
惟恐泥污沾了衣服,又是底儿朝上。玉堂见了,羞的面红过耳,又自忖道:“他何
时进来,我竟不知不觉。可见此人艺业比我高了。”也不言语,便存身坐在椅凳之
上。
    原来北侠算计玉堂少年气傲,回来必行短见,他就在后跟下来了。及至玉堂进
了屋子,他却在窗外消立。后听玉堂将白福支出去烹茶,北侠就进了屋内。见玉堂
要行短见,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时,北侠就从椅旁挨人,却在玉堂身后隐住。就是丝
绦连开三次,也是北侠解的。连白玉堂久惯飞檐走壁的人,竟未知觉,于此可见北
侠的本领。
    当下北侠放下衣服,道:“五弟,你要怎么样?难道为此事就要寻死,岂不是
要劣兄的命么?如果你要上吊,咱们俩就搭连搭吧。”白玉堂道:“我死我的,与
你何干?此话我不明白。”北侠道:“老弟,你可真糊涂了。你想想,你若死了,
欧阳春如何对的起你四位兄长?又如何去见南侠与开封府的众朋友?也只好随着你
死了吧。岂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么?”玉堂听了,低头不语。北侠急将丝绦拉下,
就在玉堂旁边坐下,低低说道:“五弟,你我今日之事,不过游戏而已,有谁见来?
何至于轻生?就是叫劣兄随你去,也该商量商量。你只顾你脸上有了光彩,也不想
想把劣兄置于何地。五弟,岂不闻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;又道:‘我不欲人之
加诸我者,吾也欲无加诸人’。五弟不愿意的,别人他就愿意么?”玉堂道:“依
兄台怎么样呢?”北侠道:“劣兄倒有两全其美的主意。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,
叫丁氏昆仲山头,算是给咱二人说合的。五弟也不落无能之名,劣兄也免了被获之
丑,彼此有益。五弟以为如何?”白玉堂本是聪明特达之人,听了此言,顿时豁然,
连忙深深一揖,道:“多承吾兄指教。实是小弟年幼无知,望乞吾兄海涵。”北侠
道:“话已言明,劣兄不便久留,也要回去了。”说罢,出了里间,来到堂屋。白
五爷道:“仁兄请了,茉花村再见。”北侠点了点头,又悄悄道:“那顶头巾合泥
金折扇,俱在衣服内夹着呢。”玉堂也点了点头。刚一转眼,已不见北侠的踪影。
五爷暗暗夸奖:“此人本领胜我十倍,我真不如也。”
    谁知二人说话之间,白福烹了一杯茶来,听见屋内悄悄有人说话,打帘缝一看,
见一人与白五爷悄语低言,白福以为是家主途中遇见的夜行朋友,恐一杯茶难递,
只得回身又添一盏。用茶盘托着两杯茶,来到里间,抬头看时,却仍是玉堂一人。
白福端着茶,纳闷道:“这是什么朋友呢?给他端了茶来,他又走了。我这是什么
差使呢?”白玉堂已会其意,便道:“将茶放下,取个灯笼来。”白福放下茶托,
回身取了灯笼。白玉堂接过,又把衣服朱履夹起,出了屋门,纵身上房,仍从后面
出去。
    不多时,只听前边打的店门山响。白福迎了出去,叫道:“店家快开门。我们
家主回来了。”小二连忙取了钥匙,开了店门。只见玉堂仍是斯文打扮,摇摇摆摆
进来。小二道:“相公怎么这会才回来?”玉堂道:“因在相好处避雨,又承他待
酒,所以来迟。”白福早已上前接过灯笼,引到屋内。茶尚未寒,玉堂喝了一杯。
又吃了点饮食。吩咐白福于五鼓备马起身,上松江茉花村去。自己歇息,暗想:
“北侠的本领,那一番和蔼气度,实然别人不能的。而且方才说的这个主意,更觉
周到,比四哥说的出告示访请又高一筹。那出告示众目所睹,既有‘访请’二字,
已然自馁,那如何对人呢?如今欧阳兄出的这个主意,方是万全之策。怨的展大哥
与我大哥背地里常说他好,我还不信,谁知果然真好。仔细想来,全是我自作聪明
的不是了。”他翻来覆去,如何睡的着。到了五鼓,白福起来,收拾行李马匹,到
了柜上,算清了店帐,主仆二人上茉花村而来。
    话休烦絮。到了茉花村,先叫白福去回禀,自己乘马随后。高庄门不远,见多
少庄丁伴当分为左右,丁氏弟兄在台阶上面立等。玉堂连忙下马,伴当接过。丁大
爷已迎接上来。玉堂抢步,口称:“大哥,久违了,久违了。”兆兰道:“贤弟一
向可好?”彼此执手。兆蕙却在那边垂手,恭敬侍立,也不执手,口称:“白五老
爷到了,恕我等未能远迎虎驾,多多有罪。请老爷到寒舍待茶。”玉堂笑道:“二
哥真是好玩,小弟如何担的起。”连忙也执了手。三人携手来到待客厅上,玉堂先
与丁母请了安,然后归座。献茶已毕。丁大爷问了开封府众朋友好,又谢在京师叨
扰盛情。丁二爷却道:“今日那阵香风儿,将护卫老爷吹来,真是蓬筚生辉,柴门
有庆。然而老爷此来,还是专专的探望我们来了,还是有别的事呢?”一席话说的
玉堂脸红。
    丁大爷恐玉堂脸上下不来,连忙瞅了二爷一眼,道:“老二,弟兄们许久不见,
先不说说正经的,只是说这些作什么?”玉堂道:“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饰。本是小
弟理短,无怪二哥恼我。自从去岁被擒,连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。后来到京受职,
就要告假前来。谁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职衔,再也不准动身。”丁二爷道:“到底
是作了官的人,真长了见识了。惟恐我们说,老爷先自说了。我问五弟,你纵然不
能来,也该写封信差个人来,我们听见也喜欢喜欢。为什么连一纸书也没有呢?”
玉堂笑道:“这又有一说。小弟原要写信来着。后来因接了大哥之信,说大哥与伯
母送妹子上京与展大哥完烟。我想迟不多日,就可见面,又写什么信呢。彼时若真
写了信来,管保二哥又说白老五尽闹虚文假套了。左右都是不是。无论二哥怎么怪
小弟,小弟惟有伏首认罪而已。”丁二爷听了,暗道:“白老五,他竟长了学问,
比先前乖滑多了。且看他目下这宗事怎么说法。”回头吩咐摆酒,玉堂也不推辞,
也不谦让,就在上面坐了。丁氏昆仲左右相陪。
    饮酒中间,问玉堂道:“五弟此次是官差还是私事呢?”玉堂道:“不瞒二位
仁兄,实是官差。然而其中有许多原委,此事非仁兄贤昆玉相助不可。”丁大爷便
道:“如何用我二人之处?请道其详。”玉堂便将倪太守马强一案供出北侠、小弟
奉旨特为此事而来说了一遍。丁二爷问道:“可见过北侠没有?”玉堂道:“见过
了。”兆蕙道:“既见过,便好说了。谅北侠有多大本领,如何是五弟对手。”玉
堂道:“二哥差矣!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想;谁知事到头来不自由,方知人家之末
技俱是自己之绝技。惭愧的很,小弟输与他了。”丁二爷故意诧异道:“岂有此理!
五弟焉能输与他呢!这话愚兄不信。”玉堂便将与北侠比试,直言无隐,俱备说了。
“如今求二位兄台将欧阳兄请来,那怕小弟央求他呢,只要随小弟赴京,便叨爱多
多矣。”丁兆蕙道:“如此说来,五弟竟不是北侠对手了。”玉堂道:“诚然。”
丁二爷道:“你可佩服呢?”玉堂道:“不但佩服,而且感激。就是小弟此来,也
是欧阳兄教导的。”丁二爷听了,连声赞扬叫好,道:“好兄弟!丁兆蕙今日也佩
服你了。”便高声叫道:“欧阳兄,你也不必藏着了,请过来相见。”
    只见从屏后转出三人来。玉堂一看,前面走的就是北侠,后面一个三旬之人,
一个年幼小儿。连忙出座,道:“欧阳兄几时来到?”北侠道:“昨晚方到。”玉
堂暗道:“幸亏我实说了,不然这才丢人呢。”又问:“此二位是谁?”丁二爷说:
“此位智化,绰号黑妖狐,与劣兄世交通家相好。”(原来智爷之父,与丁总镇是
同僚,最相契的。)智爷道:“此是小徒艾虎。过来,见过白五叔。”艾虎上前见
礼。玉堂拉了他的手,细看一番,连声夸奖。彼此叙座。北侠坐了首座,其次是智
爷白爷,又其次是丁氏弟兄,下首是艾虎。大家欢饮。
    玉堂又提请北侠到京,北侠慨然应允。丁大爷丁二爷又嘱咐白玉堂照应北侠。
大家畅谈,彼此以义气相关,真是披肝沥胆,各明心志。惟有小爷艾虎与北侠有父
子之情,更觉关切。酒饭已毕,谈至更深,各自安寝。到了天明,北侠与白爷一同
赴京去了。
    未知后文如何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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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智化兆兰兆蕙与小爷艾虎送了北侠玉堂回来,在厅下闲坐,彼此闷闷不乐。
艾虎一旁短叹长吁。只听智化道:“我想此事关系非浅。倪太守乃是为国为民,如
今反遭诬害;欧阳兄又是济困扶危,遇了贼扳。似这样的忠臣义士负屈含冤,仔细
想来,全是马强叔侄过恶。除非设法先将马朝贤害倒,剩了马强,也就不难除了。”
丁二爷道:“与其费两番事,何不一网打尽呢?”智化道:“若要一网打尽,说不
得却要作一件欺心的事,生生的讹在他叔侄身上,使他赃证俱明,有口难分。所谓
‘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’。我虽想定计策,只是题目太大,有些难作。”丁大爷
道:“大哥何不说出,大家计较计较呢?”智化道:“当初劣兄上霸王庄者,原为
看马强的举动;因他结交襄阳王,常怀不轨之心。如今既为此事闹到这步田地,何
不借题发挥,一来与国家除害,二来剪却襄阳王的羽翼。——话虽如此,然而其中
有四件难事。”
    丁二爷道:“那四件?”智化道:“第一要皇家紧要之物。——这也不必推倭,
全在我的身上。第二,要一个有年纪之人,一个或童男或童女随我前去,诓取紧要
之物回来。要有胆量,又要有机变,又要受得苦。第三件,我等盗来紧要之物,还
得将此物送到马强家,藏在佛楼之内,以为将来的真赃实犯。……”丁二爷听了,
不由的插言道:“此事小弟却能够。只要有了东西,小弟便能送去。这第三件算是
小弟的了。第四件又是什么呢?”智化道:“惟有第四件最难,必须知根知底之人
前去出首,不但出首,还要单上开封府出首去。别的事情俱好说,惟独这第四件是
最要紧的,成败全在此一举。此一著若是错了,满盘俱空。这个人竟难得的很呢。”
口里说着,眼睛却瞟着艾虎。艾虎道:“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吧。”智化将眼一瞪,
道:“你小孩家,懂得什么,如何干得这样大事!”艾虎道:“据徒弟想来,此事
非徒弟不可。徒弟去了有三益。”
    丁二爷先前听艾虎要去,以为小孩子不知轻重。此时又见他说出三益,颇有意
思,连忙说道:“智大哥不要拦他。”便问艾虎道:“你把三益说给我听听。”艾
虎道:“第一,小侄自幼在霸王庄,所有马强之事小侄尽知。而且三年前马朝贤告
假回家一次,那时我师父尚未到霸王庄呢。如今盗了紧要东西来,就说三年前马朝
贤带来的,于事更觉有益。这是第一益。第二,别人出首,不如小侄出首。什么缘
故呢?俗语说的好,‘小孩嘴里讨实话’。小怪要到开封府举发出来,叫别人再想
不到这样一宗大事,却是个小孩子作个硬证。此事方是千真万真,的确无疑。这是
第二益。第三益却没有什么,一来为小侄的义父,二来也不枉师父教训一场。小侄
儿要借着这件事,也出场出场,大小留个名儿,岂不是三益么?”丁大爷丁二爷听
了,拍手大笑道:“好!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。”
    智化道:“二位贤弟且慢夸他。他因不知开封府的利害。他此时只管说。到了
身临其境,见了那样的威风,又搭着问事如神的包丞相,(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胆量,
有多大智略,——何况又有御赐铜铡,)倘若说不投机,白白的送了性命,那时岂
不耽误了大事?”艾虎听了,不由的双眉倒竖,二日圆翻,道:“师父忒把弟子看
轻了!难道开封府是森罗殿不成?他纵然是森罗殿,徒弟就是上剑树,登刀山,再
也不能改口,是必把忠臣义士搭救出来。又焉肯怕那个御赐的铜铡呢。”兆兰兆蕙
听了,点头咂嘴,啧啧称羡。智化道:“且别说你到开封府。就是此时我问你一句,
你如果答应的出来,此事便听你去,如若答应不来,你只好隐姓埋名,从此再别想
出头了。”艾虎嘻嘻笑道:“待徒弟跪下,你老就审,看是如何。”说罢,他就直
挺挺的跪在当地。
    兆兰兆蕙见他这般光景,又是好笑,又是爱惜。只听智爷道:“你员外家中犯
禁之物,可是你太老爷亲身带来的么?”艾虎道:“回老爷: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
爷告假还乡,亲手将此物交给小人的主人,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着,收在佛楼之上。
是小人亲眼见的。”智爷道:“如此说来,此物在你员外家中三年了。”艾虎道:
“是三年多了。”智爷用手在桌上一拍,道:“既是三年,你如何今日才来出首?
讲!”丁家弟兄听了这一问,顿时发怔,暗想道:“这当如何对答呢?”只听艾虎
从从容容道:“回老爷:小人今年才十五岁。三年前小人十二岁,毫无知觉,并不
知道知情不举的罪名。皆因我们员外犯罪在案,别人向小人说:‘你提防着吧,多
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来。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,要加等的。若出首了,罪还轻些。’
因此小人害怕,急急赶来出首在老爷台下。”兆蕙听了,只乐得跳起来,道:“好
对答!好对答!贤侄你起来吧。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。”丁大爷也夸道:“果然对
答的好。智大哥,你也可以放心。”智爷道:“言虽如此,且到临期再写两封信,
给他也安置安置,方保无虞。如今算起来,就只第二件事不齐备。贤弟且开出个单
儿来。”
    丁二爷拿过笔砚,铺纸提笔。智爷念道:“木车子一辆,席篓子两个,旧布被
褥大小两分,铁锅勺黄瓷大碗粗碟家具俱全,老头儿一名,或幼男幼女俱可——一
名,外有随身旧布衣服行头三分。”丁大爷在旁看了,问道:“智大哥,要这些东
西何用?”智爷道:“实对二位贤弟说。劣兄要到东京盗取圣上的九龙珍珠冠呢。
只因马朝贤他乃四值库的总管,此冠正是他管理;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传之物,
轻易动不着的。为什么又要老头儿幼孩儿合这些东西呢?我们要扮作逃荒的模样,
到东京安准了所在。劣兄探明白了四值库。盗此冠,须连冠并包袱等全行盗来。似
此黄澄澄的东西,如何满路上背着走呢?这就用着席篓子了:一边装上此物,上用
被褥遮盖,一边叫幼女坐着。人不知不觉,就回来了。故此必要有胆量能受苦的老
头儿,合那幼女。二位贤弟想想,这二人可能有么?”丁大爷已然听得呆了。
    丁二爷道:“却有个老头儿名叫裴福。他随着先父在镇时,多亏了他有胆量,
又能受苦。只因他为人直性正气,而且当初出过力,到如今给弟等管理家务。如有
不周不备,连弟等都要让他三分。此人颇可去得。”智化道:“伺候过老人家的,
理应容让他几分。如此说来,这老管家却使得。”丁二爷道:“但有一件,若见了
他切不可提出盗冠。须将马强过恶述说一番,然后再说倪太守欧阳兄被害,他必愤
恨。那时再说出此计来,他方没有什么说的,也就乐从了。”智化听了,满心欢喜,
即吩咐伴当将裴福叫来。
    不多时,见裴福来到,虽则六旬年纪,却是精神百倍。先见了智爷,后又见了
大官人,又见二官人。智爷叫伴当在下首预备个座儿,务必叫他坐了。裴福谢坐,
便问:“呼唤老奴,有何见谕?”智爷说起马强作恶多端,欺压良善,如何霸占田
地,如何抢掠妇女。裴福听了,气的他摩拳擦掌。智爷又说出倪太守私访遭害,欧
阳春因搭救太守,如今被马强京控,打了挂误官司,不定性命如何。
    裴福听到此,便按捺不住,立起身来对丁氏弟兄道:“二位官人终朝行侠尚义,
难道侠义竟是嘴里空说的么?似这样的恶贼,何不早早除却?”丁二爷道:“老人
家不要着急。如今智大爷定了一计,要烦老人家上东京走一遭,不知可肯去否?”
裴福道:“老奴也是闲在这里。何况为救忠臣义士,老奴更当效劳了。”智爷道:
“必须扮作逃荒的样子,咱二人权作父子,还得要个小女孩儿,咱们父子祖孙三辈
儿逃荒。你道如何?”裴福道:“此计虽好,只是大爷受屈,老奴不敢当。”智爷
道:“这有什么,逢场作戏罢咧。”裴福道:“这个小女儿却也现成,就是老奴的
孙女儿,名叫英姐,今年九岁,极其伶俐,久已磨着老奴要上东京逛了。莫苦就带
了他去。”智爷道:“很好,就是如此吧。”
    商议已定,定日起身。丁大爷已按着单子,预备停当,俱备放在船上。待客厅
备了饯行酒席,连裴福英姐不分主仆,同桌而食。吃毕,智爷起身,丁氏弟兄送出
庄外,瞧着上了船,方同艾虎回来。
    智爷不辞劳苦,由松江奔到镇江,再往江宁,到了安徽,过了长江,到河南境
界弃舟登岸,找了个幽僻去处,换了行头。英姐伶俐非常,一教便会,坐在席篓之
中,那边篓装着站行李卧具,挨着靶的横小筐内装着家伙,额外又将铁锅扣在席篓
旁边,用绳子拴好。裴福跨绊推车,智爷背绳拉纤。一路行来,到了热闹丛中镇店
集场,便将小车儿放下。智爷赶着人要钱,口内还说:“老的老,小的小,年景儿
不济,实在的没有营生。你老帮帮吧!”裴福却在车子旁边一蹲,也就道:“众位
爷们可怜吧!俺们不是久惯要钱的。那不是行好呢。”英姐在车上也不闲着,故意
揉着眼儿,道:“怪饿的,俺两天没吃么儿呢。”口里虽然说着,他却偷着眼儿瞧
热闹儿。真正三个人装了个活脱儿。
    在路也不敢耽搁。一日,到了东京,白昼间仍然乞讨。到了日落西山,便有地
面上官人对裴福道:“老头子,你这车子这里搁不住呀,趁早儿推开。”裴福道:
“请问太爷,俺往那里推呀?”官人道:“我管你呀,你爱往那里推,就往那里推。”
旁边一人道:“何苦呀,那不是行好呢。叫他推到黄亭上去吧。那里也僻静,也不
碍事。”便对裴福道:“老头子你瞧,那不是鼓楼么?过了鼓楼,有个琉璃瓦的黄
亭子,那里去好。”裴福谢了。智爷此时还赶着要钱。裴福叫道:“俺的儿呀,你
不用跑,咱走吧。”智爷止步问道:“爹爹呀,咱往那去?”裴福道:“没有听见
那位太爷说呀,咱上黄亭子那行行儿去。”智爷听了,将纤绳背在肩头拉着,往北
而来。走不多时,到了鼓楼,果见那边有个黄亭子,便将车子放下。将英姐抱下来,
也叫他跑跑,活动活动。
    此时天已昏黑,又将被褥拿下来,就在黄亭子台阶上铺下。英姐困了,叫他先
睡。智爷与裴福那里睡得着,一个是心中有事,一个是有了年纪。到了夜静更深,
裴福悄悄问道:“大爷,今已来到此地,可有什么主意?”智爷道:“今日且过一
夜。明日看个机会,晚间俺就探听一番。”正说着,只听那边当当锣声响亮,原来
是巡更的二人。智爷与裴福便不言语。只听巡更的道:“那边是什么?那里来的小
车子?”又听有人说道:“你忘了,这就是昨日那个逃荒的,地面上张头儿叫他们
在这里。”说着话,打着锣,往那边去了。智爷见他们去了,又在席篓里面揭开底
屉,拿出些细软饮食,与裴福二人吃了,方和衣而卧。
    到了次日,红日尚未东升,见一群人肩头担着铁锨镢头,又有抬着大筐绳杠,
说说笑笑,顺着黄亭子而来。他便迎了上去,道:“行个好吧,太爷们舍个钱吧。”
其中就有人发话道:“大清早起,也不睁开眼瞧瞧。我们是有钱的么?我们还不知
合谁要钱呢?”又有人说:“这样一个小伙子,什么干不得,却手背朝下合人要钱,
也是个没出息的。”又听有人说道:“倒不是没出息儿,只因他叫老的老,小的小
累赘了。你瞧他这个身量儿,管保有一膀子好话。等我合他商量商量。”
    你道这个说话的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1:31 | 显示全部楼层
话说智爷正向众人讨钱,有人向他说话,乃是个工头,此人姓王行大。因前日
他曾见过有逃难的小车,恰好作活的人不够用,抓一个是一个,便对智爷道:“伙
计,你姓什么?”智爷道:“俺姓王行二,你老贵姓?”王大道:“好。我也姓王。
有一句话对你说:如今紫禁城内挖御河,我瞧你这个样儿怪可怜的,何不跟了我去
作活呢?一天三顿饭,额外还有六十钱,有一天算一天。你愿意不愿意?”智爷心
中暗喜,尚未答言。只见裴福过来道:“敢则好。什么钱不钱的,只要叫俺的儿吃
饱了就完了。”王大把裴福瞧了瞧,问智爷道:“这是谁?”智爷道:“俺爹。”
王大道:“算了吧,算了吧!你不用说了。”对着裴福道:“告诉你,皇上家不使
白头工,这六十钱必是有的,你若愿意,叫你儿子去。”智爷道:“爹呀,你老怎
么样呢?”裴福道:“你只管干你的去。身去口去,俺与小孙女哀求哀求,也就够
吃的了。”王大道:“你只管放心。大约你吃饱了,把那六十钱拿回来买点子饽饽
饼子,也就够他们爷儿俩吃的了。”智爷道:“就是这末着。咱就走。”王大便带
了他,奔紫禁城而来。
    一路上这些作工的人欺负他。这个叫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怎样?”这
个说:“你替我扛着这六把锨。”智爷道:“使得。”接过来扛在肩头。那个叫:
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怎么?”那个说:“你替我扛着这五把镢头。”智爷道:
“使得。”接过来也扛在肩头。大家提呆子,你也叫扛,我也叫扛。不多时,智爷
的两肩头犹如铁锨镢头山一般。王大猛然回头一看,发话道:“你们这是怎么说呢?
我好容易找了个人来,你们就欺负。赶到明儿,你们挤跑了他,这图什么呢?也没
见王第二的你这么傻!这堆的把脑袋都夹起来了。这是什么样儿呢?”智爷道:
“扛扛罢咧!怕怎的!”说的众人都笑了,才各自把各自的家伙拿去。
    一时来到紫禁门,王头儿递了腰牌,注了人数,按名点进。到了御河,大家按
档儿做活。智爷拿了一把铁锹,撮的比人多,掷的比人远,而且又快。旁边作活的
道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什么?”旁边人道:“你这活计不是这么做。”智
爷道:“怎么?挖的浅咧?做的慢咧?”旁边人道:“这还浅!你一锹,我两锹也
不能那样深。你瞧,你挖了多大一片,我才挖了这一点儿。俗语说的,‘皇上家的
工,慢慢儿的蹭。’你要这末做,还能吃的长么?”智爷道:“做的慢了,他们给
饭吃吗?”旁边人道:“都是一样慢了,他能不给谁吃呢?”智爷道:“既是这样,
俺就慢慢的。”旁边人道:“是了。——来吧,你先帮着我撮撮啵。”智爷道:
“俺就替你撮撮。”哈下腰正替那人撮时,只见王头儿叫道:“王第二的!”智爷
道:“怎么?”王大道:“上来吧,吃饭了。你难道没听见梆子响么?”智爷道:
“没大理会。怎么刚作活就吃饭咧?”王大道:“我告诉你,每逢梆子响是吃饭,
若吃完了一筛箩,就该做活了。天天如此,顿顿如此。”智爷道:“是了,俺知道
了。”王大带他到吃饭的所在,叫他拿碗盛饭。智爷果然盛了碗饭,大口小口的吃
了个喷鼻儿香。
    王大在旁见他尽吃空饭,便告诉他道:“王第二的,你怎么不吃咸菜呢。”智
爷道:“怎么还吃那行行儿,不创工钱呀?”王头道:“你只管吃,那不是买的。”
智爷道:“俺不知道呢。敢则也是白吃的。哼!有咸菜,吃的更香。”一日三顿,
皆是如此。
    到晚散工时,王头儿在紫禁门按名点数出来,一人给钱一分。智化随着众人,
回到黄亭子,拿着六十钱,见了裴福,道:“爹呀,俺回来了。给你这个。”裴福
道:“吃了三顿饭还得钱,真是造化咧。”工头道:“明早我还从此过,你仍跟了
我去。”智爷道:“是咧。”裴福道:“叫你老分心,你老行好得好吧。”工头道:
“好说,好说。”回身去了。智爷又问道:“今日如何乞讨?”裴福告诉他:“今
日比昨日容易多了。见你不在跟前,都可怜我们,施舍的多。”彼此欢喜。到了无
人之时,又悄悄计议,说这一做工倒合了机会,只要探明了四值库便可动手了。
    一宿晚景已过。到了次日,又随着进内做活。到了吃晌饭时,吃完了,略略歇
息。只听人声一阵一阵的喧哗。智化不知为着何事,左右留神。只见那边有一群人
都仰面往上观看,智爷也凑了过去。仰面一看,原来树上有个小猴儿,项带锁链,
在树上跳跃。又见有两个内相公公,急的只是搓手,道:“可怎么好?算了吧,不
用只是笑了。你们只顾大声小气的嚷,嚷的里头听见了,叫咱家担不是,叫主子瞧
见了,那才是个大乱儿呢。这可怎么好呢?”智爷瞧着,不由的顺口儿说道:“那
值吗呢,上去就拿下来了。”内相听了,刚要说话。只见王头儿道:“王第二的,
你别呀。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,多管什么闲事呢。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,再者倘
或摔了那里呢,全不是玩的。”刚说至此,只听内相道:“王头儿,你也别呀。咱
家待你洒好儿的。这个伙计,他既说能上去拿下来,这有什么呢,难道咱家还难为
他不成?你要是这么着,你这头儿也就提防着吧。”王头儿道:“老爷别怪我。我
惟恐他不能拿下来,那时拿跑了,倒耽误事。”内相道:“跑了就跑了,也不与你
相干。”王头儿道:“是了,老爷。你老只管支使他吧,我不管了。”内相对智化
道:“伙计,托付你上树给咱家拿下来吧。”智爷道:“俺不会上树呀。”内相回
头对王头儿道:“如何?全是你闹的!他立刻不会上树咧。今晚上散工时,你这些
家伙别想拿出去咧。”王头儿听了着急,连忙对智爷道:“王第二的,你能上树,
你上去给他老拿拿吧;不然,晚上我的铁锹镢头不定去多少,我怎么交的下去呢?”
智爷道:“俺先说下,上去不定拿的住拿不住,你老不要见怪。”内相说:“你只
管上去,跑了也不怪你。”
    智爷原因挖河,光着脚儿。双手一拨树木,把两腿一拳,“赤”“赤”“赤”
犹如上面的猴子一般。谁知树上的猴子见有人上来,他连窜带跳已到树梢之上。智
爷且不管他,找了个大杈桠坐下,明是歇息,却暗暗的四下里看了方向。众人不知
用意,却说道:“这可难拿了。那猴儿蹲的树枝儿多细儿,如何禁得住人呢?”王
头儿捏着两把汗,又怕拿不住猴儿,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闪,连忙拦说:“众位瞧就
是了,莫乱说,越说,他在上头越不得劲儿。”拦之再三,众人方压静了。智爷在
上面见猴子蹲在树梢。他却端详,见有个斜杈桠,他便奔到斜枝上面。那树枝儿连
身子乱晃。众人下面瞧着,个个耽惊。只见智爷喘息了喘息,等树枝儿稳住,他将
脚丫儿慢慢的一抬,够着搭拉的锁链儿,将指头一扎煞,拢住锁链。又把头上的毡
帽摘下来作个兜儿,脚指一拳,往下一沉。猴子在上面蹲不住,咭溜咭溜一阵乱叫,
掉将下来。他把毡帽一接,猴儿正排在毡帽里面。连忙将毡帽沿儿一折,就用铁链
捆好,衔在口内,两手倒爬顺流而下,毫不费力。众人无不喝彩。
    智爷将猴儿交与内相。内相眉开眼笑道:“叫你受乏了。你贵姓呀?”智爷道:
“俺姓王行二。”内相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两个一两重的小元宝儿,递与智爷道:
“给你这个,你别嫌轻,喝碗茶吧。”智爷接过来一看,道:“这是吗行行儿?”
王头道:“这是银锞儿。”智爷道:“要他干吗呀?”王头儿道:“这个换得出钱
来。”智爷道:“怎么这铅块块儿也换的出钱来?”内相听了,笑道:“那不是铅,
是银子,那值好几吊钱呢。”又对王头儿道:“咱家看他真诚实。明日头儿给他找
个轻松档儿,咱家还要单敬你一杯呢。”王头儿道:“老爷吩咐,小人焉敢不遵,
何用赏酒呢。”内相道:“说给你喝酒,咱家再不撒谎。你可不许分他的。”王头
道:“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。他登高爬梯,耽惊受怕的得的赏,小人也忍得分他的。”
内相点了点头,抱着猴子去了。这里众人仍然作活。
    到了散工,王头同他到了黄亭子,把得银之事对裴福说了。裴福欢天喜地,千
恩万谢。智化又装傻道:“爹呀,咱有了银子咧,治他二亩地,盖地几间房,再买
他两只牛咧。”王头儿忙拦住道:“够了,够了。算了吧!你这二两来的银子,干
不了这些事怎么好呢?没见过世面。治二亩地,几间房子,还要买牛咧买驴的,统
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。尽搅么!明日我还是一早来找你。”智爷道:“是了。
俺在这里恭候。”三头道:“是不是,刚吃了两天饱饭,有了二两银子的家当儿,
立刻就掀起京腔来了。你又恭候咧!”说笑着,就去了。
    到了次日,一同进城。智爷仍然拿了铁锹,要作活去,王头道:“王第二的,
你且搁下那个。”智爷道:“怎么你不叫俺奏咧?”工头道:“这是什么话!谁不
叫你奏了!连前几个,我吃了你两三个乌涂的了。你这里来看堆儿吧。”智爷道:
“俺看着这个不做活,也给饭吃呀?”王头道:“照旧吃饭,仍然给钱。”智爷道:
“这倒好了。任么儿不干。吃饱了,竟墩膘,还给钱儿。这倒是钟鼓上雀儿成了鸽
子咧。”王头道:“是不是,又说傻话了。我告诉你说,这是轻松档儿,省得内相
老爷来了……”
    刚说至此,只见他又悄悄的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早见那边来的,恰是昨日的
小内相,捧着一个金丝累就、上面嵌着宝石蟠桃式的小盒子,笑嘻嘻的道:“王老
二,你来了吗?”智爷道:“早就来咧。”内相道:“今日什么档儿?”智爷道:
“叫俺看着堆儿。”内相道:“这就是了。我们老爷怕你还作活,一来叫我来瞧瞧,
二来给你送点心,你自尝尝。”智爷接过盒子道:“这挺硬的怎么吃呀?”内相哈
哈笑道:“你真呕人!你到底打开呀。谁叫你吃盒子呢?”智爷方打开盒子,见里
面皆是细巧炸食,拿起来掂了掂,又闻了闻,仍然放在盒内,动也不动,将盒盖儿
盖上。内相道:“你为什么不吃呢?”智爷道:“咱有爹。这样好东西,俺拿回去
给咱爹吃去。”内相此时听了,笑着点头儿,道:“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。你是
好的,倒有孝心。既是这样,连盒子先搁着,少时咱家再来取。”
    到了午间,只见昨日丢猴儿的内相,带着送吃食的小内相,二人一同前来。王
头看见,连忙迎上来。内相道:“王头儿,难为你。咱家听说叫王第二的看堆儿,
很好。来,给你这个。”王头儿接来一看,也是两个小元宝儿。王头儿道:“这有
什么呢,又叫老爷费心。”连忙谢了。内相道:“什么话呢。说给你喝,焉有空口
说白话的呢。王第二的呢?”王头儿道:“他在那里看堆儿呢。”连忙叫道:“王
第二的!”智爷道:“做吗呀?俺这里看堆儿呢。”王头儿道:“你这里来吧。那
些东西不用看着,丢不了。”智爷过来。内相道:“听说你很有孝心。早起那个盒
子呢?”智爷道:“在那里放着没动呢。”内相道:“你拿来,跟了我去。”
    智爷到那里拿了盒子,随着内相,到了金水桥上,只听内相道:“咱家姓张,
见你酒好的。咱家给你装了一匣子小炸食,你拿回去给你爹吃。你把盒子里的先吃
了吧。”小内相打开盘子,叫他拿衣襟兜着吃。智爷一壁吃,一壁说道:“好个大
庙!盖的虽好,就只门口儿短个戏台。”内相听了,笑的前仰后合,道:“你呀,
难道你在乡下就没听见说过皇宫内院么?竟会拿着这个当大庙!要是大庙,岂止短
戏台,难道门口就不立旗杆么?”智爷道:“那边不是旗杆吗?”内相笑道:“那
是忠烈祠合双义祠的旗杆。”智爷道:“这个大殿呢?”内相道:“那是修文殿。”
智爷道:“那后稿阁呢?”内相道:“什么后槁阁呢,那是耀武楼。”智爷道:
“那边又是吗去处呢?”内相道:“我告诉你,那边是宝藏库,这是四值库。”智
爷道:“这是四值库。”内相道:“哦。”智爷道:“俺瞧着这房子全是盖的四直
呀,并无有歪的呀。怎么单说他四值呢?”内相笑道:“那是库的名儿,不是盖的
四直,你瞧那边是缎匹库,这边是筹备库。”智爷暗暗将方向记明,又故意的说道:
“这些房子盖的虽好,就只短了一样儿。”内相道:“短什么?”智爷道:“各房
上全没有烟筒,是不是?”内相听了,笑个不了,道:“你真呕死人,笑的我肚肠
子都断了。你快拿了匣子去吧,咱家也要进宫去了。”
    智爷见内相去后,他细细的端详了一番,方携了匣子回来。到了晚间散工,来
到黄亭子,见了裴福,又是欢喜,又是担惊。及至天交二鼓,智爷扎缚停当,带了
百宝囊,别了裴福,一直竞奔内苑而来。
    不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1:45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黑妖狐来到皇城,用如意绦越过皇墙,已到内围,他便施展生平武艺,走
壁飞檐。此非寻常房舍墙垣可比:墙呢是高的,房子是大的,到处一层层皆是殿阁
琉璃瓦盖成,脚下是滑的,并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,要略有响动,那是玩的吗?
    好智化!轻移健步,跃脊窜房,所过处皆留暗记,以便归路熟识。“嗖”“嗖”
“嗖”一直来到四值库的后坡,数了数瓦垅,便将瓦揭开,按次序排好,把灰土扒
在一边。到了锡被四周,用利刃划开望板,也是照旧排好,早已露出了椽子来。又
在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,斜岔儿锯了两根,将锯收起。用如意综上的如意钩搭住,
手握丝绦,刚倒了两三把,到了天花板,揭起一块,顺流而下,脚踏实地,用脚尖
滑步而行,惟恐看出脚印儿来。
    刚要动手,只见墙那边墙头露出灯光,跳下人来道:“在这里。有了。”智爷
暗说:“不好!”急奔前面坎墙,贴伏身体,留神细听。外边却又说道:“有了三
个了。”智化暗道:“这是找什么呢?”忽又听说道:“六个都有了。”复又上了
墙头,越墙去了。原来是隔壁值宿之人,大家掷骰子,耍急了,隔墙儿把骰子扔过
来了。后来说合了,大家圆场儿,故此打了灯笼,跳过墙来找。“有了三个”又
“六个都有了”,说的是骰子。
    且言智爷见那人上墙过去了,方引着火扇一照,见一溜朱红格子上面有门儿,
俱各粘贴封皮,锁着镀金锁头。每门上俱有号头,写着“天字一号”,就是九龙冠。
即伸手掏出一个小皮壶儿,里面盛着烧酒,将封皮印湿了,慢慢揭下。又摸锁头儿,
锁门是个工字儿的,即从囊中掏出皮钥匙,将锁轻轻开开,轻启朱门,见有黄包袱
包定冠盒,上面还有象牙牌子,写着“天字第一号九龙冠一顶”,并有“臣某跪进”,
也不细看。智爷兢兢业业请出,将包袱挽手打开,把盒子顶在头上,两边挽手往自
己下巴底下一勒,系了个结实。然后将朱门闭好,上了锁。恐有手印,又用袖子擦
擦。回手百宝囊中掏出个油纸包儿,里面是浆糊,仍把封皮粘妥。用手按按,复用
火扇照了一照,再无形迹。脚下却又滑了几步,弥缝脚踪,方拢了如意绦,倒爬而
上。到了天花板上,单手拢绦,脚下绊住,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。翻身上了后坡,
立住脚步,将如意绦收起。安放斜岔儿椽子,抹了油腻子,丝毫不错。搭了望板,
盖上锡被,将灰土俱各按拢堆好,挨次儿稳了瓦。又从怀中掏出小笤帚扫了一扫灰
土,纹丝儿也是不露。收拾已毕,离了四值库,按旧路归来,到处取了暗记儿。此
时已五鼓天了。
    他只顾在这里盗冠,把个裴福急的坐立不安,心内胡思乱想。由三更盼到四更,
四更盼到五更,盼的老眼欲穿。好容易,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。忽听锣声震耳,
偏偏的巡更的来了。裴福吓的胆裂魂飞。只见那边黑影一蹲,却不动了。巡更的问
道:“那是什么人?”裴福忙插口道:“那是俺的儿子出恭呢。你老歇歇去吧。”
更夫道:“巡逻要紧,不得工夫。”“当”“当”“当”打着五更,往北去了。裴
福赶上一步,智爷过来道:“巧极了。巡更的又来了,险些儿误了大事。”说罢,
急急解下冠盒。裴福将席篓子底屉儿揭开,智化安放妥当,盖好了屉子。自己脱了
夜行衣,包裹好了,收藏起来,上面用棉被褥盖严。此时英姐尚在睡熟未醒。裴福
悄悄问道:“如何盗冠?”智化一一说了。把个裴福吓的半天做声不得。智爷道:
“功已成了,你老人家该装病了。”
    到了天明,王头儿来时,智化假意悲啼,说:“俺爹昨晚偶然得病,闹了一夜,
不省人事。俺只得急急回去。”王头儿无奈,只得由他。英姐不知就里,只当他祖
父是真病呢,他却当真哭起来了。智爷推着车子,英姐跟步而行,哭哭啼啼。一路
上有知道他们是逃荒的,无不嗟叹。出了城门,到了无人之处,智化将裴福唤起,
把英姐抱上车去,背起绳绊,急急赶路。离了河南,到了长江,乘上船,一帆风顺。
    一日来到镇江口,正要换船之时,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了三人,却是兆兰
兆蕙艾虎,彼此见了。俱备欢喜。连忙将小车搭跳上船,智爷等也上了大船。到了
舱中,换了衣服,大家就座。双侠便问:“事体如何?”智爷说明原委,甚是畅快。
    趁着顺风,一日到了本府,在停泊之处下船,自有庄丁伴当接待,推小车。一
同进庄,来至待客厅,将席篓搭下来,安放妥当。自然是饮酒接风。智化又问丁二
爷如何将冠送去。兆蕙道:“小弟已备下钱粮筐了,一头是冠,一头是香烛钱粮,
又洁净,又灵便。就说奉母命天竺进香,兄长以为何如?”智爷道:“好!但不知
在何处居住?”二爷道:“现有周老几名叫周增,他就在天竺开设茶楼,小弟素来
与他熟识,且待他有好处。他那里楼上极其幽雅,颇可安身。”智爷听了,甚为放
心。
    饮酒吃饭之后,到了夜静更深,左右无人,方将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。大家打
开,瞻仰了瞻仰。此冠乃赤金累龙,明珠镶嵌。上面有九条金龙,前后卧龙,左右
行龙,顶上有四条搅尾龙,捧着一个团龙。周围珍珠不记其数,单有九颗大珠,晶
莹焕发,光芒四射。再衬着赤金明亮,闪闪灼灼,令人不能注目。大家无不赞扬,
真乃稀奇之宝。好好包裹,放在钱粮筐内,遮盖严密。到了五鼓,丁二爷带了伴当,
离了茉花村,竟奔中天竺而去。
    迟不几时回来,大家迎到厅上,细问其详。丁二爷道:“到了中天竺,就在周
老茶楼居住。白日进了香,到了晚间,托言身体困乏,早早上楼安歇。周老惟恐惊
醒于我,再也不敢上楼。因此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,果有极大的佛龛三坐。
我将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格扇的后面,仍然放下黄缎佛帘,人人不能理会。安放
妥当,回到周家楼上,已交五鼓,我便假装起病来,叫伴当收拾起身。周老那里肯
放,务必赶作羹汤暖酒。他又拿出四百两银子来要归还原银,我也没要,急急的赶
回来了。”大家听了,欢喜非常。惟有智爷瞅着艾虎一语不发。
    但见小爷从从容容道:“丁二叔既将宝冠放妥,侄儿就该起身了。”兆兰兆蕙
听了此言,倒替艾虎为难,也就一语不发。只听智化道:“艾虎呀,我的儿,此事
全为忠臣义士起见,我与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险,好容易将此事作成。你若到了东京,
口齿中稍有含糊,不但前功尽弃,只怕忠臣义士的性命也就难保了。”丁氏弟兄极
口答道:“智大哥此话是极,贤侄你要斟酌。”艾虎道:“师父与二位叔父但请放
心。小侄此去,此头可断,此志不能回!此事再无不成之理。”智爷道:“但愿你
如此。这有书信一封你拿去,找着你白五叔,自有安置照应。”小侠接了书信,揣
在里衣之内,提了包囊,拜别智爷与丁大爷丁二爷。他三人见他小小孩童干此关系
重大之事,又是耽心,又是爱惜,不由的送出庄处。艾虎道:“师父与二位叔父不
必远送,艾虎就此拜别了。”智化又嘱咐道:“金冠在佛龛中间左边格扇的后面,
要记明了!”艾虎答应,背上包裹,头也不回,扬长去了。请看艾虎如此的光景,
岂是十五岁的小儿,差不多有年纪的也就甘拜下风。他人儿虽小,胆子极大,而且
机变谋略俱有。这正是“有志不在年高,无志空活百岁”。
    这艾虎在路行程,不过是饥餐渴饮。一日来到开封府,进了城门,且不去找白
玉堂,他却先奔开封府署,要瞧瞧是什么样儿。不想刚到街儿前,只见那边喝道之
声,撵逐闲人,说:“太师来了。”艾虎暗道:“巧咧!我何不迎将上去呢?”趁
着忙乱之际,见头踏已过,大轿看看切近。他却从人丛中钻出来,迎轿跪倒,日呼:
“冤枉呀!相爷,冤枉!”包公在轿内见一个小孩子,拦轿鸣冤,吩咐带进衙门。
左右答应一声,上来了四名差役,将艾虎拢住,道:“你这小孩子淘气的很,开封
府也是你戏耍的么?”艾虎道:“众位别说这个话。我不是玩来了,我真要告状。”
张龙上前道:“不要惊吓于他。”问艾虎道:“你姓什么?今年多大了?”艾虎—
一说了。张龙道:“你状告何人?为着何事?”艾虎道:“大叔,你老不必深问。
只求你老带我见了相爷,我自有话回禀。”张龙听了此言,暗道:“这小孩子竟有
些意思。”
    忽听里面传出话来:“带那小孩子。”张龙道:“快些走吧。相爷升了堂了。”
艾虎随着张龙,到了角门,报了门,将他带至丹墀上,当堂跪倒。艾虎偷偷在上观
瞧,见包公端然正坐,不怒自威,两旁罗列行役甚是严肃,真如森罗殿一般。只听
包公问道:“那小孩子姓甚名谁?状告何人?诉上来。”艾虎道:“小人名叫艾虎,
今年十五岁,乃马员外马强的家奴。”包公听说马强的家奴,便问道:“你到此何
事?”艾虎道:“小人特为出首一件事。小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出首。只因这宗事,
小人知情。听见人说:‘知情不举,罪加一等’。故此小人前来在相爷跟前言语一
声儿,就完了小人的事了。”包公道:“慢慢讲来。”艾虎道:“只因三年前,我
们太老爷告假还乡……”包公道:“你家太老爷是谁?”艾虎伸出四指道:“就是
四指库的马朝贤。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。”包公听了,暗想道:“必是四值库总管
马朝贤了。小孩子不懂得四值,拿着当了四指了。”又问道:“告假还乡,怎么样
了?”艾虎道:“小人的太老爷坐着轿到了家中,抬到大厅之上,下了轿,就叫左
右回避了。那时小人跟着员外,以为是个小孩子,却不忌讳。只见我们太老爷从轿
内捧出一个黄龙包袱来,对着小人的员外悄悄说道:‘这是圣上的九龙冠,咱家顺
便带来。你好好的供在佛楼之上。将来襄阳王爷举事,就把此冠呈献,千万不可泄
露。’我家员外就接过来了,叫小人托着。小人端着沉甸甸的,跟着员外,上了佛
楼。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了。”包公听了暗暗吃惊,连两旁的衙
役无不骇然。
    只听包公问道:“后来便怎么样?”艾虎道:“后来也不怎么样。到一来二去,
我也大些了,常听见人说:‘知情不举,罪加一等。’小人也不理会。后来又有人
知道了,却向小人打听,小人也就告诉他们。他们都说:‘没事便罢,若有了事,
你就是知情不举。’到了新近,小人的员外拿进京来,就有人合小人说:‘你提防
着吧!员外这一到京,若把三年前的事儿说出来,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名。’小人
听了害怕。比不得三年前,人事不知天日不懂的,如今也觉明白些了,越想越不是
玩的。因此小人赶到京中,小人却不是出首,只是把此事说明了,就与小人不相干
了。”
    包公听毕,忖度了一番,猛然将惊堂木一拍,道:“我骂你这狗才!你受了何
人主使,竟敢在本阁跟前陷害朝中总管与你家主人?是何道理?还不与我从实招上
来!”左右齐声吆喝道:“快说,快说!”
    未知艾虎如何答对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1:59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艾虎听包公问他是何人主使,心中暗道:“好利害!怪道人人说包相爷断
事如神,果然不差。”他却故意惊慌道:“没有什么说的。这倒为了难了。不报吧,
又怕罪加一等;报了吧,又说被人主使。要不,就算没有这宗事,等着我们员外说
了,我再呈报如何?”说罢,站起身来,就要下堂。两边衙役见他小孩子不懂官事,
连忙喝道:“转来,转来。跪下,跪下。”艾虎复又跪倒。包公冷笑道:“我看你
虽是年幼顽童,眼光却甚诡诈。你可晓得本阁的规矩么?”艾虎听了暗暗打个冷战,
道:“小人不知什么规矩。”包公道:“本阁有条例,每逢以小犯上者,俱要将四
肢铡去。如今你既出首你家主人,犯了本阁的规矩,理宜铡去四肢。来呵!请御刑。”
只听两旁发一声喊,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,撂在当堂,抖去龙袱,只见黄澄澄冷
森森一口铜铡,放在艾虎面前。
    小侠看了虽则心惊,暗暗自己叫着自己:“艾虎呀,艾虎!你为救忠臣义士而
来,慢说铡去四肢,纵然腰断两截,只要成了名,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来。”忽听包
公问道:“你还不说实话么?”艾虎故意颤巍巍的道:“小人实实害怕,惟恐罪加
一等,不得已呈诉呀。相爷呀!”包公命去鞋袜。张龙赵虎上前,左右一声呐喊,
将艾虎丢翻在地,脱去鞋袜。张赵将艾虎托起双足,入了铡口。王马掌住铡刀,手
拢鬼头把,面对包公。只等相爷一摆手,刀往下落,不过“(口克)嚓”一声,艾虎
的脚丫儿就结了。张龙赵虎一边一个架着艾虎,马汉提了艾虎的头发,面向包公。
包公问道:“艾虎,你受何人主使?还不快招么?”艾虎故意哀哀的道:“小人就
知害怕,实实没有什么主使的。相爷不信,差人去取珠冠;如若没有,小人情甘认
罪。”包公点头道:“且将他放下来。”马汉松了头发,张赵二人连忙将他往前一
搭,双足离了铡口。王朝马汉将御刑抬过一边。此时慢说艾虎心内落实,就是四义
士等无不替艾虎侥幸的。
    包公又问道:“艾虎,现今这顶御冠还在你家主佛楼之上么?”艾虎道:“现
在佛楼之上。回相爷,不是玉冠,小人的太老爷说是珍珠九龙冠。”包公问实了,
便吩咐将艾虎带下去。该值的听了,即将艾虎带下堂来。早有禁子郝头儿接下差使,
领艾虎到了监中单间屋里,道:“少爷,你就这里坐吧。待我取茶去。”少时取了
新泡的盖碗茶来。艾虎暗道:“他们这等光景,别是要想钱吧?怎么打着官司的称
呼少爷,还喝这样的好茶,这是什么意思呢?”只见郝头儿悄悄与伙计说了几句话,
顿时摆上菜蔬,又是酒,又是点心,并且亲自殷勤斟酒,闹的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。
    忽听外面有人“嗤嗤”的声音,郝头儿连忙迎了出来,请安道:“小人已安置
了少爷,又孝敬了一桌酒饭。”又听那位官长说道:“好,难为你了。赏你十两银
子,明日到我下处去取。”郝头儿叩头谢了赏。只听那位官长吩咐道:“你在外面
照看,我合你少爷有句话说。呼唤时方许进来。”郝禁子连连答应,转身在监口拦
人。凡有来的,他将五指一伸,努努嘴,摆摆手,那人见了急急退去。
    你道此位官长是谁?就是玉堂白五爷。只因听说有个小孩子告状,他便连忙跑
到公堂之上细细一看,认得是艾虎,暗道:“他到此何事?”后来听他说出原因,
惊骇非常。又暗暗揣度了一番,竟是为倪太守欧阳兄而来,不由的心中踌躇道:
“这样一宗大事,如何搁在小孩子身上呢?”忽听公座上包公发怒,说请御刑。白
五爷只急的搓手,暗道:“完了,完了!这可怎么好?’咱己又不敢上前,惟有两
眼直勾勾瞅着艾虎。及至艾虎一口咬定,毫无更改,白五爷又暗暗夸奖道:“好孩
子!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。这要是从铡口里爬出来,方是男儿。”后来见包公放下
艾虎,准了词状,只乐得心花俱开,便从堂上溜了下来,见了郝禁子,嘱咐道:
“堂上鸣冤的是我的侄儿。少时下来,你要好好照应。”郝禁子那敢怠慢,故此以
少爷称呼,伺候茶水酒饭,知道白五爷必来探监。为的是当好差使,又可于中取利。
果然,白五爷来了,就赏了十两银子,叫他在外瞭望。
    五爷便进了单屋。艾虎抬头见是白玉堂,连忙上前参见。五爷悄悄道:“贤侄,
你好大胆量!竟敢在开封府弄玄虚。这还了得!我且问你,这是何人主意?因何贤
侄不先来见我呢?”艾虎见问,将始末情由述了一遍,道:“侄儿临来时,我师父
原给了一封信,叫侄儿找白五叔。侄儿一想,一来恐事不密,露了形迹;二来可巧
遇见相爷下朝,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。”说着话,将书信从里衣内取出,递与玉堂。
    玉堂接来拆看,无非托他暗中调停,不叫艾虎吃亏之意。将书看毕,暗自忖道:
“这明是艾虎自逞胆量,不肯先投书信。可见高傲,将来竟自不可限量呢。”便对
艾虎道:“如今紧要关隘已过,也就可以放心了。方才我听说你的口供,打了折底,
相爷明早就要启奏了。且看旨意如何,再做道理。你吃了饭不曾?”艾虎道:“饭
倒不消,就只酒……”说至此,便不言语。白五爷问道:“怎么没有酒?”艾虎道:
“有酒。那点点儿刚喝了五六碗就没了。”白玉堂听了,暗道:“这孩子敢则爱喝。
其实五六碗也不为少。”便唤道:“郝头儿呢?”只听外面答应,连忙进来。五爷
道:“再取一瓶酒来。”郝禁子答应去了。白五爷又嘱咐道:“少时酒来,搏节而
饮,不可过于贪杯。知道明日是什么旨意呢,你也要留神提防着。”艾虎道:“五
叔说的是。侄儿再喝这一瓶,就不喝了。”白玉堂也笑了。郝头儿取了酒来,白五
爷又嘱咐了一番,方才去了。
    果然,次日包公将此事递了奏折。仁宗看了,将折留中,细细揣度,偶然想起:
“兵部尚书金辉曾具折二次,说朕的皇叔有谋反之意,是朕一时之怒,将他滴贬。
如何今日包卿折内又有此说呢?事有可疑。”即宣都堂陈林密旨派往稽查四值库。
老伴伴领旨,带领手下人等,传了马朝贤,宣了圣旨。马朝贤不知为着何事,见是
都堂奉钦命而来,敢不懔遵,只得随往一同上库,验了封,开了库门。就从朱格天
字一号查起,揭开封皮,开了锁,拉开朱门一看。罢咧!却是空的。陈公公问道:
“这九龙珍珠冠那里去了?”谁知马朝贤见没了此冠,已然吓的面目焦黄。如今见
都堂一问,那里还答应的上来。张着嘴,瞪着眼,半晌说了一句:“不……不……
不知道。”陈公公见他神色惊慌,便道:“本堂奉旨查库者,就是为查此冠。如今
此冠既不见,本堂只好回奏,且听旨意便了。”回头吩咐道:“孩儿们把马总管好
好看起来。”陈公公即时复奏。圣上大怒,即将总管马朝贤拿问,就派都堂审讯。
陈公公奏道:“现有马朝贤之侄马强在大理寺审讯。马朝贤既然监守自盗,他侄儿
马强必然知情,理应归大理寺质对。”天子准奏,将原折并马朝贤俱交大理寺。天
子传旨之后,恐其中另有情弊,又特派刑部尚书杜文辉、都察院总宪范仲禹、枢密
院掌院颜查散,会同大理寺文彦博隔别严加审讯。
    此旨一下,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。谁有枢密院颜查散颜大人刚要上轿,只见
虞候手内拿一字柬,回道:“白五老爷派人送来,请大人即升。”颜查散接过拆阅,
原来是白玉堂托付照应艾虎。颜大人道:“是了。我知道了,叫来人回去吧。”虞
候传出话去。颜大人暗暗想道:“此系奉旨交审的案件,难以询情,只好临期看机
会便了。”上轿来到大理寺。
    众位堂官会了齐,大家俱看了原折,方知马朝贤监守自盗,其中有襄阳王谋为
不轨的话头,个个骇目惊心,彼此计议。范仲禹道:“少时都堂到来,固然先问这
小孩子,真伪莫辨。莫若如此如此,先试探他一番如何?”大家深以为然。又都向
文大人问了问马强一案,审的如何。文大人道:“这马强强梁霸道,俱已招承。惟
独一只咬定倪太守结连大盗,抢掠他的家私一节,已将北侠欧阳春拿到。原来是个
侠客义士,倪太守多亏他救出。至于抢掠之事,概不知情,坚不承认。下官问过几
堂,见他为人正直,言语豪爽,决非劫掠大盗。下官已派人暗暗访查去了。如今既
有艾虎,他是马强家奴,他家被劫,他自然知道的。此事也可以问他。”大家称
“是”。
    忽见禀道:“都堂到了。”众大人迎至丹墀。只见陈公公下轿,抢行几步,与
众位大人见了,说道:“众位大人早到了,恕咱家来迟。只因圣上为此震怒,懒进
饮食,还是我宛转进谏,圣上方才进膳。咱家伺候膳毕,急急赶到,所以来迟。”
彼此到了公堂之上,见设着五堂公位,大家挨次而坐。陈公公道:“众位大人还没
有问问么?”众人道:“等都堂大人。我等已计议了一番。”便将方才商酌的话说
了。陈公公道:“众位大人高见不差。很好。就是如此吧。”吩咐先带艾虎。左右
一声喊,接连不断:“带艾虎!带艾虎!”
    小爷在开封府经过那样风波,如今到了大理寺,虽则是五堂会审,他却毫不介
意,上得堂来,双膝跪倒,两只眼睛,滴溜嘟噜东瞧西看。陈公公先就说道:“哎
哟!咱家只道什么艾虎呢,原来是个小孩子。看他浑浑实实,却倒伶伶俐俐的。—
—你今年多大了?”艾虎道:“小人十五岁了。”陈公公道:“你小小年纪有甚冤
屈,竟敢告状呢?大着点声儿,说给众位大人听。”艾虎将昨日在开封府的口供说
了一遍。又说道:“包相爷要将小人四肢铡去,小人实在是畏罪之故,并不敢陷害
主人,因此蒙相爷施恩,方准了小人的状于。”说罢,向上叩头。
    陈公公听了,对着众人说道:“众位大人俱备听明了。有什么问的只管问。咱
家虽是奉旨钦派,然而咱家只知进御当差,这案子上头甚不明白。”只听杜大人问
道:“艾虎,你在马强家几年了?”艾虎道:“小人自幼就在那里。”杜大人道:
“三年前你家太老爷交给你主人的九龙冠,是你亲眼见的么?”艾虎道:“亲眼见
的。小人的太老爷先给小人的主人,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着,一同到了佛楼,放
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。”杜大人道:“既是三年前之事,你为何今日才来出首?
讲!”陈公公道:“是呀,三年前马总管告假,咱家还依稀记得,大约是为修理墓
莹,告了三个月的假。我们这里还有底帐可考。既是那时候的事情,为何这时候才
说出来呢?你说。”艾虎道:“小人三年前方交十二岁,天日不懂,人事不知。小
人今年十五岁,到底明白点了。又因小人主人目下道了官事,惟恐说出这件事情来,
小人如何担的起知情不举、隐匿不报的罪名呢。”范大人道:“这也罢了。我且问
你,当初你太老爷交付你主人九龙冠时,说些什么?”艾虎道:“小人就听见我太
老爷说:‘此冠好好收藏,等着襄阳王举事时,就把此冠献上,必得大大的爵位。’
小人也不知举什么事。”范大人道:“如此说来,你家太老爷你自然是认得的了。”
一句话,问的艾虎张口结舌。
   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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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艾虎听范大人问他可认得他家太老爷这一句话,艾虎暗暗道:“这可罢了
我咧!当初虽见过马朝贤,我并未曾留心。何况又别了三年呢。然而又说不得我不
认得。但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认得不认得,必有什么缘故吧?”想罢,答道:“小
人的太老爷,小人是认得的。”范大人听了,便吩咐:“带马朝贤。”左右答应一
声,朝外就走。
    此时颜大人旁观者清,见艾虎沉吟后方才答应“认得”,就知艾虎有些恍惚,
暗暗着急担惊,惟恐年幼一时认错了,那还了得。急中生智,便将手一指,大袍袖
一遮,道:“艾虎,少时马朝贤来时,你要当面对明,体得袒护。”嘴里说着话,
眼睛却递眼色,虽不肯摇头,然而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动。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
得不认得,心中有些疑心,如今见颜大人这番光景,心内更觉明白。只听外面锁镣
之声,他却跪着偷偷往外观看,见有个年老的太监,虽然项带刑具,到了丹墀之上,
面上尚微有笑容,及至到了公堂,他才敛容息气。而且见了大人们,也不下跪报名,
直挺挺站在那里,一语不发,小爷更觉省悟。
    只听范大人问道:“艾虎,你与马朝贤当面对来。”艾虎故意的抬头望了一望
那人道:“他不是我家太老爷。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。”陈公公在堂上笑道:
“好个孩子,真好眼力!”又望着范大人道:“似这等光景,这孩子真认得马总管
无疑了。来呀!你们把他带下去,就把马朝贤带上来吧。”左右将假马朝贤带下。
不多时,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、蓄意谋奸、三角眼含痛泪、一片心术不端的总管
马朝贤来。左右当堂打去刑具,朝上跪倒。陈公公见这番光景,未免心生侧隐,无
奈说道:“马朝贤,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回乡时,你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
至家。你要从实招上来。”马朝贤吓得胆裂魂飞,道:“此冠实是库内遗失,犯人
概不知情呀!”只听文大人道:“艾虎,你与他当面对来。”艾虎便将口供述了一
回,道:“太老爷,事已如此,也就不用推倭了。”马朝贤道:“你这小厮,着实
可恶!咱家何尝认得你来。”艾虎:“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?小人那时才十二
岁,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,太老爷还时常夸我很伶俐,将来必有出息。难道太
老爷就忘了么?可见是‘贵人多忘事’。”马朝贤道:“我纵然认得你,我几时将
御冠交给马强了呢?”文大人道:“马总管,你不必抵赖。事已如此,你好好招了,
免得皮肉受苦。倘若不招,此乃奉旨案件,我们就要动大刑了。”马朝贤道:“犯
人实无此事。大人如若赏刑,或夹或打,任凭吩咐。”颜大人道:“大约束手问他,
决不肯招。左右,请大刑来。”
    两旁发一声喊,刚要请刑,只见艾虎哭着道:“小人不告了!小人不告了!”
陈公公便问道:“你为何不告了。”艾虎道:“小人只为害怕,怕担罪名,方来出
首,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,受如此苦楚,还要用大刑审问。这不是小人
活活把太老爷害了么?小人实实不忍,小人情愿不告了。”陈公公听了,点了点头,
道:“傻孩子!此事已经奉旨,如何由的你呢。”只见杜大人道:“暂且不必用刑,
左右将马总管带下去,艾虎也下去。不可叫他们对面交谈。”左右分别带下。
    颜大人道:“下官方才说请刑者,不过威吓而已。他有了年纪之人,如何禁得
起大刑呢?”杜大人道:“方才见马总管不认得艾虎,下官有些疑心,焉知艾虎不
是被人主使出来的呢?”颜大人听了暗道:“此言利害。但是白五弟托我照应艾虎,
我岂可坐视呢?”连忙说道:“大人虑的虽是。但艾虎是个小孩子,如何担的起这
样大事呢?且包太师已然测到此处,因此要用御刑铡他的四肢。他若果真被人主使,
焉有舍去性命,不肯实说的道理呢?”杜大人道:“言虽如此,下官又有一个计较,
莫若将马强带上堂来,如此如此追问一番,如何?”众人齐声说“是”。吩咐:
“带马强,不许与马朝贤对面。”左右答应。
    不多时,将马强带到。杜大人道:“马强,如今有人替你鸣冤,你认得他么?”
马强道:“但不知是何人。”杜大人道:“带那鸣冤的当面认来。”只见艾虎上前
跪倒。马强一看,暗道:“原来是艾虎这孩子,倒有为主之心,真是好!”连忙禀
道:“他是小人的家奴,名叫艾虎。”杜大人道:“他有多大岁数了?”马强道:
“他十五岁了。”杜大人道:“他是你家世仆么?”马强道:“他自幼就在小人家
里。”恶贼只顾说出此话,堂上众位大人无不点头,疑心尽释。杜大人道:“既是
你家世仆,你且听他替你呜的冤。艾虎快将口供诉上来。”艾虎便将口供诉完,道:
“员外休怪,小人实实担不起罪名。”马强喝道:“我骂你这狗才!满嘴里胡说!
太老爷何尝交给我什么冠来!”陈公公喝道:“此乃公堂之上,岂是你喝呼家奴的
所在,好不懂好歹。就该掌嘴。”马强跪爬了半步,道:“回大人,三年前小人的
叔父回家,并未交付小人九龙冠。这都是艾虎的谎言。”颜大人道:“你说你叔父
并未交付于你,如今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。倘若搜出来时,你还抵赖么?”
马强道:“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,小人情甘认罪,再也不敢抵赖。”颜大人道:
“既如此,具结上来。马强以为断无此事,欣然具结。众位大人传递看了,叫把马
强仍然带下去。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,将结念与他听,问道:“如今你侄儿已然供
明,你还不实说么?”马朝贤道:“犯人实无此事。如果从犯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,
犯人情甘认罪,再无抵赖。”也具了一张结。将他带下去,分别寄监。
    文大人又问艾虎道:“你家主人被劫一事,你可知道么?”艾虎道:“小人在
招贤馆服侍我们主人的朋友。”文大人道:“什么招贤馆?”艾虎道:“小人的员
外家大厅就叫招贤馆,有好些人在那里住着,每日里耍枪弄棒,对刀比武,都是好
本事。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流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,后来说是新太守,就把他
主仆锁在空房之内。不知什么工夫,他们主仆跑了。小人的员外知道了,立刻骑马
赶去,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来,就下在地牢里了。”文大人道:“什么地牢?”艾
虎道:“是个地窖子,凡有紧要事情,都在地牢。回大人,这个地牢之中,不知害
了多少人命。”陈公公冷笑道:“他家竟敢有地牢,这还了得么!这秀士必被你家
员外害了。”艾虎道:“原要害来着。不知什么工夫,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。小
人的员外就害起怕来。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,如有事时,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。
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,忽然来了个大汉,带领官兵,把我们员外合安人在卧室
内就捆了。招贤馆众人听见,一齐赶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主人。谁知那些人全不是大
汉的对手,俱各跑回招贤馆藏了。小人害怕,也就躲避了。不知如何被劫。”文大
人道:“你可知道什么时候,将你家员外起解到府?”艾虎道:“小人听姚成说有
五更多天。”文大人听了,对众人道:“如此看来,这打劫之事与欧阳春不相干了。”
众大人问道:“何以见得?”文大人道:“他原失单上报的是黎明被劫。五更天大
汉随着官役押解马强赴府,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?”众位大人道:“大人高见不差。”
陈公公道:“大人且别问此事,先将马朝贤之事复旨要紧。”文大人道:“此案与
御冠相连,必须问明一并复旨,明日方好搜查提人。”说罢,吩咐带原告姚成。谁
知姚成听见有九龙冠之事,知道此案大了,他却逃之夭夭了。差役去了多时,回来
禀道:“姚成惧罪,业已脱逃,不知去向。”文大人道:“原告脱逃,显有情弊。
这九龙冠之事益发真了。只好将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便了。”大家共同拟了折底,交
付陈公公,先行陈奏。
    到了次日,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贤馆的众寇,并搜查九龙冠,即刻赴京
归案备质。过了数日,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走龙冠,派役护送进京,连郭氏一并解
到。你道郭氏如何解来?只因文书到了杭州,立刻知会巡检守备带领兵牟,以为捉
拿招贤馆的众寇必要厮杀,谁知到了那里,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,只得追问郭氏。
郭氏道:“就于那夜俱各逃走了。”署事官先查了招贤馆,搜出许多书信,俱是与
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。又叫郭氏随同来到佛楼之上,果在中间龛的左边格扇后面,
搜出御冠帽盒来。署事官连忙打开验明,依然封好妥当,立刻备了黄亭子请了御冠,
因郭氏是个要犯硬证,故此将他一同解京。
    众位大人来到大理寺,先将御冠请出,大家验明,供在上面。把郭氏带上堂来,
问他:“御冠因何在你家中?”郭氏道:“小妇人实在不知。”范大人道:“此冠
从何处搜出来的?”郭氏道:“从佛楼中间龛内搜出。”杜大人道:“是你亲眼见
的么?”郭氏道:“是小妇人亲眼见的。”杜大人叫他画招画供。吩咐带马强。
    马强刚至堂上,一眼瞧见郭氏,吃了一惊,暗说:“不好!他如何来到这里?”
只得向上跪倒。范大人道:“马强,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龙冠来,你还敢抵赖么?快
与郭氏当面对来。”马强听了,战战兢兢问郭氏道:“此冠从何处搜出?”郭氏道:
“佛楼之上中间龛内。”马强道:“果是那里搜出来的?”郭氏道:“你如何反来
问我?你不放在那里,他们就能从那里搜出来么?”文大人不容他再辩,大喝一声
道:“好过贼!连你妻子都如此说,你还不快招么?”马强只吓的目瞪痴呆,叩头
碰地,道:“冤孽罢了!小人情愿画招。”左右叫他画了招。颜大人吩咐将马强夫
妻带在一旁,立刻带马朝贤上堂,叫他认明此冠并郭氏口供,连马强画的招俱备与
他看了,只吓得他魂飞魄散,又当面问了郭氏一番,说道:“罢了,罢了!事已如
此,叫我有口难分。犯人画招就是了。”左右叫他画了招。众位大人相传看了,把
他叔侄分别带下去。文大人又问郭氏被劫一事。
    忽听外面嘈杂,有人喊冤,只见街役跪倒禀道:“外面有一老头子手持冤状,
前来申诉。众人将他拦住,他那里喊声不止,小人不敢不回。”颜大人道:“我们
是奉旨审问要犯,何人胆大,擅敢在此喊冤?”差役禀道:“那老头子口口声声说
是替倪太守呜冤的。”陈公公道:“巧极了。既是替倪太守鸣冤的,何妨将老头儿
带上来,众位大人问问呢。”吩咐:“带老头儿。”不多时,见一老者上堂跪倒,
手举呈同,泪流满面,日呼“冤枉”。颇大人吩咐将呈子接上来,从头至尾,看了
一遍,道:“原来果是为倪太守一案。”将此呈传递众位大人看了,齐道:“此状
正是奉旨应讯案件。如今虽将马朝贤监守自盗讯明,尚有倪太守与马强一案未能质
讯。今既有倪忠补呈申诉,理应将全案人证提到当堂审问明白。明日一并复旨。”
陈公公道:“正当如此。”便往下问道:“你就叫倪忠么?”倪忠道:“是。小人
叫倪忠,特为小人主人倪继祖前来伸冤。”陈公公道:“你不必啼哭,慢慢的诉上
来。”
    未知说些什么,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2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倪忠在公堂之上,便说起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,如何暗暗私访,如何被
马强拿去两次。“头一次多亏了一个难女,名叫朱绛贞,乃朱举人之女,被恶霸抢
了去的,是他将我主仆放走。慌忙之际,一时失散,小人遇见个义士欧阳春,将此
事说明。义士即到马强家中,打听小人的主人下落。谁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马强拿去
下在地牢,多亏义士欧阳春搭救出来。就定于次日,义士帮助捉拿马强,护送到府。
我家主人审了马强几次,无奈恶霸总不招承。不想恶霸家中被劫,他就一口咬定,
说小人的主人结连大盗明火执杖,差遣恶奴进京呈控。可怜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,
因此解任,遭这不明不白的冤枉。望乞众位大人明镜高悬,细细详查是幸。”范大
人道:“你主人既有此冤枉,你如何此时方来申诉呢?”倪忠道:“只因小人奉家
主之命,前往扬州接取家眷。及至到了任所,方知此事,因此急急赶赴京师,替主
呜冤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陈公公点头道:“难为这老头儿,众位大人当怎么办呢?”
文大人道:“倪忠的呈词正与太守倪继祖、义士欧阳春、小童艾虎所供俱各相符。
惟有被劫一案,尚不知何人,须问倪继祖欧阳春,便见明白。”吩咐带倪太守与欧
阳春。
    不多时,二人上堂。文大人问太守道:“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?又于
何时解到本府?”倪继祖道:“定于二更带领差役捉拿马强,于次日黎明方才到府。”
文大人又问欧阳春道:“既是二更捉拿马强,为何于次日黎明到府呢?”欧阳春道:
“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,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士与小人对垒,小人好容易将他
等杀退,于五更时方将马强驮在马上。因霸王庄离府街二十五六里之遥,小人护送
到府时,天已黎明。”
    文大人又叫带郭氏上来,问道:“你丈夫被何人拿住?你可知道么?”郭氏道:
“被个紫髯大汉拿住,连小妇人一同捆缚的。”文大人道:“你丈夫几时离家的?”
郭氏道:“天已五鼓。”文大人道:“你家被劫是什么时候?”郭氏道:“天尚未
亮。”文大人道:“我看失单内劫去许多物件,非止一人,你可曾看见么?”郭氏
道:“来的人不少,小妇人吓的以被蒙头,那里还敢瞧呢。后来就听贼人说:‘我
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’,因此小妇人失单上有北侠的名字。”文大人
道:“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,如何不见?”郭氏道:“就是那一夜的早起,小
妇人因查点东西,不但招贤馆内无人,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。回大人,我丈夫
交的这些朋友,全不是好朋友。”文大人听了,笑对众人道:“列位听见了。这明
是众寇打劫,声言北侠与官役、移害于人之意无疑了。众人道:“大人高见不差。
欧阳春五鼓护送马强,焉有黎明从新带领人役打劫之理?此是众寇打劫无疑了。”
又把马强带上来,与倪忠当面质对。马强到了此时再无折辩,就一一招了。
    文大人吩咐将太守主仆北侠艾虎另在一处候旨,其余案内之人分别收监。共同
将复奏折子拟定,连招供并往来书信,预备明早谨呈御览。天于看了大怒,却将折
子留中。你道为何?皆因仁宗为君,以孝治天下。其中关碍着皇叔赵爵不肯深究,
止于发上谕,说:“马朝贤监守自盗,理应处斩。马强抢掠妇女,私害太守,也定
了斩立决。郭氏着勿庸议。”所有襄阳王之事一概不提。“倪继祖官复原职。欧阳
春义举无事。艾虎虽以小犯上,薄有罪名,因为御冠出首,着宽免。”
    倪继祖具折谢恩,旨意问朱绛贞释放一节,倪继祖一一陈奏;又随了一个夹片,
是叙说倪仁被害,李氏含冤,贼首陶宗贺豹,义仆杨芳即倪忠,并有祖传并梗玉莲
花,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,细细陈奏。天子看了,圣心大悦,道:“卿家有许多的
原委,可称一段佳话。”即追封倪仁五品官衔,李氏封诰随之。倪太公倪老儿也赏
了六品职衔,随任养老。义仆倪忠赏了六品承议郎,仍随任服役。朱绛贞有玉莲花
联姻之谊,奉旨毕姻。朱焕章恩赐进士。陶宗贺豹严缉拿获,即行正法。倪继祖磕
头谢恩,复又请训,定日回任。又到开封府拜见包公。此时北侠父子却被南侠请去,
众英雄俱备欢聚一处。倪太守又到展爷寓所,一来拜望,二来敦请北侠小侠务必随
同到任。北侠难以推辞,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。倪太守从新接了任后,即拜见了李
氏夫人,与太公夫妇。李氏夫人依然持斋,另在静室居住。倪太守又派倪忠随了朱
焕章同去,迁了倪仁之柩,立刻提出贺豹正法祭灵后,安葬立茔。白事已完,又办
红事。即与朱老先生定了吉日,方与朱绛贞完姻。自然是热闹繁华,也不必细述。
北侠父子在任,太守敬如上宾,待诸事已毕,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。
    且说仁宗天子自从将马朝贤正法之后,每每想起襄阳王来,圣心忧虑。偏偏的
洪泽湖水灾连年为患,屡接奏折,不是这里淹了百姓,就是那里伤了禾苗,尽为河
工消耗国课无数,枉自劳而无功。这日单单召见包相,商酌此事,包相便保举颜查
散,才识诸练,有守有为,堪胜此任。圣上即升颜查散为巡按,稽查水灾,兼理河
工民情。颜大人谢恩后,即到开封府,一来叩辞,二来讨教治水之法。包公说了些
治水之法,虽有成章,务必随地势之高低,总要堵泄合宜,方能成功。颜查散又向
包公要公孙策白玉堂,同往帮办一切,包公应允。次日早朝,包公奏明了,主簿公
孙策护卫白玉堂随颜查散前去治水,圣上久已知道公孙策颇有才能,即封六品职衔;
白玉堂的本领更是圣上素所深知之人,准其二人随往。颜巡按谢恩请训,即刻起程。
    一日来到泗水城,早有知府邹喜迎接大人。颜大人问了问水势的光景,忽听行
外百姓喧哗,原来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。颜大人吩咐把难民中有年纪的唤几个
来问话。不多时带进四名乡老,但见他等形容憔悴,衣衫褴褛,若不可言,向上叩
头,道:“救命呀!大人。”颜大人问道:“你们到此何事?”乡老道:“小民连
年遭了水灾,已是不幸,不想近来水中生了水怪,时常出来现形伤人。如遇腿快的
跑了,他便将窝棚拆毁,东西掠尽,害得小民等时刻不能聊生。望乞大人捉拿水怪
要紧。”颜大人道:“你等且去,本院自有道理。”众多老叩头出街去了。知会了
众人,大家散去。颜大人与知府谈了多时,定于明月登西虚山观水。知府退后,颜
大人又与公孙先生白五爷计议了一番。
    到了次日,乘轿到西虚山下,知府早已伺候,换了马匹,上到半山,连马也不
能骑了,只得下马步行,好容易到了山头,但见一片白茫茫沸腾澎湃,由赤堤湾浩
浩荡荡漫到赤墩,顺流而下,过了横塘,归于杨家庙。一路冲浸之处,不可胜数。
慢说房屋四分五落,连树木也是七歪八扭。又见赤堤墩的百姓,全在水浸之处,搭
了窝棚栖身,自命名曰“舍命村”。他等本应移在横塘,因路途遥远,难以就食,
故此舍命在此居住。那一番惨淡形景,令人不堪注目。
    旁边的白五爷早动了恻隐之心,暗想道:“黎民遭此苦楚,连个准窝棚没有,
还有水怪侵扰,可见是祸不单行。但只一件,他既不伤人,如何拆毁窝棚,抢掠东
西呢?事有可疑。俺今日夜间倒要看个动静。”他却悄悄的知会了颜巡按,带领四
名差役,暗暗来到赤堤墩,假作奉命查验的光景。众百姓俱备上前叩头诉苦。白玉
堂叫他们腾出一个窝棚,进去坐下。又叫几个老农,大家席地而坐。又细细问了水
怪的来踪去迹。“可有什么声息没有?”众百姓道:“也没有什么声息,不过呕呕
乱叫。”白玉堂道:“你们仍在各窝棚内隐藏。我就在这窝棚内存身,夜间好与你
们捉拿水怪。你们切不可声张,惟恐水怪通灵,你们嚷嚷的他要知道了,他就不肯
出来了。”众百姓听了,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,立刻悄语低言,努嘴,打手势。
白玉堂看了,又要笑又可怜,想来被水怪吓的胆都破了。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内摸出
两个镍子,道:“你们将此银拿去,备些酒来。余下的你们籴米买柴。大家吃饱了,
夜间务必警醒。倘若水怪来时,你们千万不可乱跑。只要高声一嚷,就在窝棚内稳
坐,不要动身。我自有道理。”众百姓听了,欢天喜地,选腿快的寻找酒食去,腿
慢的整理现成的鱼虾。七手八脚,登时的你拿这个,我拿那个,白五爷看了也觉有
趣。仍叫这几个有年纪的同自己吃酒,并问他水势凶猛的情形。问他如何埽坝,再
也打叠不起。众乡老道:“惟有山根之下水势逆,到了那里是个旋涡,那点儿地方
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。虽有行舟来往,到了那里,没有不小心留神的。”白五爷道:
“旋涡那边是什么地方?”众乡老道:“过了旋涡,那边二三里之遥,便是三皇庙
了。”白五爷暗记在心。
    吃毕酒饭,早见一轮明月涌出,清光皎洁,衬着这满湖荡漾,碧浪茫茫,清波
浩浩,真是月光如水水如天。大家闭气息声。锦毛鼠五爷踱来踱去,细细在水内留
神。约有二鼓之半,只听水面唿喇喇一声响。白玉堂将身躯一伏,回手将石子掏出。
见一物跳上岸来,是披头散发,面目不分,见他竟奔窝棚而去。白五爷好大胆,也
不管妖怪不妖怪,有何本领,会什么法术,他便悄悄尾在后面。忽听窝棚内嚷了一
声道:“妖怪来了!”白玉堂在那物的后面吼了一声,道:“妖怪往那里走!”嗖
的一声,就是一石子,正打在那物后心之上。只听噗麻一声,那物往前一栽。猛见
那物一回头,白五爷又是一石子飞来,不偏不歪,又打在那物面门之上。只听拍的
一声响,那怪哎哟了一声,咕咚栽倒在地。白五爷急赶上前,将那妖怪按住。早有
差役从窝棚出来,一齐涌上,将妖怪拿住,抬在窝棚一看,见他哼哼不止,原来是
个人,外穿皮套。急将皮套扯去,见他血流满面,口吐悲声,道:“求爷爷饶命呀!”
刚说至此,只听那边窝棚嚷道:“水怪来了!”白玉堂连忙出来,嚷道:“在那里?
一并拿来审问。”又听那边喊道:“跑了,跑了!”白五爷这里叱咤道:“速速追
上拿来,莫要叫他跑了。”早已听见水面上“扑通”‘寸十通”,跳下水去了。
    众乡老聚在一处,来看水怪,方知是人假扮水怪抢掠。一个个摩拳擦掌,全要
打水怪以消忿恨。白五爷拦道:“你等不要如此,俺还要将他带到衙门,按院大人
要亲审呢。你等既知是假水怪,以后见了务必齐心努力捉拿,押解到按院衙门,自
有赏赉。”众乡民道:“什么赏不赏的。只要大人与民除害,难民等就感恩不浅了。
今日若非老爷前来识破,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呢。如今既知他是假的,还怕他什么。
倒要盼他上来,拿他几个。”说到高兴,一个个精神百倍。就有沿岸搜寻水怪的,
那里有个影儿呢,安安静静过了一夜。
    到了天明,众乡民又与白五爷叩头:“多亏老爷前来除害,众百姓难忘大恩。”
白五爷又安慰了众人一番,方带领差役,押解水贼,竟奔巡按衙门而来。
    未知后文审办如何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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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门,请见大人。颜大人自西虚山回来,甚是耽心,一夜
未能好生安寝,如今听说白五爷回来,心中大喜,连忙请进相见。白玉堂将水怪说
明。颜大人立刻升堂审问了一番,原来是十三名水寇,聚集在三皇庙内,白日以劫
掠客船为生,夜间假装水怪要将赤堤墩的众民赶散,他等方好施为作事。偏偏这些
难民惟恐赤墩的堤岸有失,故此虽无房屋,情愿在窝棚居住,死守此堤,再也不肯
远离。
    白玉堂又将乡老说的旋涡说了。公孙策听了,暗想道:“这必是别处有壅塞之
处,发泄不通,将水攻激于此,洋溢泛滥,埽坝不能叠成。必须详查根源,疏3睿开
了,水势流通,自无灾害。”想罢,回明按院,他要明日亲去探水。颜大人应允。
玉堂道:“既有水寇,我想水内本领,非我四哥前来不可。必须急速具折写信,一
面启奏,一面禀知包相,方保无虞。”颜大人连忙称是,即叫公孙策先生写了奏折,
具了禀帖,立刻拜发起身。
    到了次日,颜大人派了两名干总,一名黄开,一名清平,带了八名水手,两只
快船,随了公孙先生前去探水。知府又来禀见,颜大人请到书房相见,商议河工之
事。忽见清平惊慌失色,回来禀道:“卑职跟随公孙先生前去探水,刚至旋涡,卑
职拦阻,不可前进。不想船头一低,顺水一转,将公孙先生与千总黄开具各落水不
见了。卑职难以救援,特来在大人跟前请罪。”颜大人听了,心里着忙,便问道:
“这旋涡可有往来船只么?”清平道:“先前本有船只往来,如今此处成了汇水之
所,船只再也不从此处走了。”颜大人道:“难道黄开他不知此处么?为何不极力
的拦阻先生呢?”清平道:“黄开也曾拦阻至再,无奈先生执意不听,卑职等也是
无法的。”颜大人无奈,叱退了清平,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捞尸首。知府回去
派人去了半天,再也不见踪影,回来禀知按院。颜大人只急得唉声叹气。白玉堂道:
“此必是水寇所为,只可等蒋四哥来了,再做道理。”颜大人无法,只好静听消息
罢了。
    过了几天,果然蒋平到了,见了按院。颜大人便将公孙策先生与千总黄开溺水
之事,说了一遍。白玉堂将捉拿水怪一名,供出还有十二名水寇在旋涡那边三皇庙
内聚集,作了窝巢的话,也一一说了。蒋平道:“据我看来,公孙先生断不至死。
此事须要访查个水落石出,得了实迹,方好具折启奏。”即吩咐预备快船一只,仍
叫清平带到旋涡。
    蒋爷上了船,清平见他身躯瘦小,形如病夫,心中暗道:“这样人从京中特特
调了来,有何用处?他也敢去探水?若遇见水寇,白白送了性命。”正在胡思,只
见蒋爷穿了水靠,手提鹅眉钢刺,对清平道:“千总,将我送到旋涡。我若落水,
你等只管在平坦之处,远远等候。纵然工夫大了,不要慌张。”清平不敢多言,惟
有喏喏而已。
    水手摇橹摆桨,不多时,看看到了旋涡,清平道:“前面就是旋涡了。”蒋爷
立起身来,站在船头上,道:“千总站稳了。”他将身体往前一扑,双脚把船往后
一蹬。看他身虽弱小,力气却大。又见蒋爷侧身入水,仿佛将水穿刺了一个窟窿一
般,连个大声气儿也没有,更觉罕然。
    且说蒋平到了水中,运动精神,睁开二日。忽见那边来了一人,穿着皮套,一
手提着铁锥,一手乱摸而来。蒋爷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睁目,急将钢刺对准那人的胸
前哧的一下,可怜那人在水中,连个“哎哟”也不能嚷、便就哑叭呜呼了。蒋爷把
钢刺往回里一抽,一缕鲜血,顺着钢刺流出,咕嘟一股水泡翻出水面,尸首也就随
波浪去了。
    话不重叙,蒋爷一连杀了三个,顺着他等来路,搜寻下去,约有二三里之遥,
便是堤岸。蒋平上得堤岸来,脱了水靠,拣了一棵大树,放在权桠之上。迈步向前,
果见一座庙宇,匾上题着“三皇庙”。蒋爷悄悄进来一看,连个人影儿也是没有。
左寻右寻,又找到了厨下,只听里面呻吟之声。蒋爷向前一看,是个年老有病僧人。
那僧人一见蒋爷,连忙说道:“不干我事。这都是我徒弟将那先生与千总放走,他
却也逃走了,移害于我。望乞老爷可怜。”蒋爷听了,话内有因,连忙问道:“俺
正为搭救先生而来。他等端的如何?你要细细说来。”老和尚道:“既是为搭救先
生与千总的,想来是位官长了。恕老憎不能为礼了。——只因数日前有二人在旋涡
落水,众水寇捞来,将他二人控水救活。其中有个千总黄大老爷,不但僧人认得,
连水寇俱各认得。追问那人,方知是公孙策老爷,是帮助按院奉旨查验水灾修理河
工的。水寇听了着忙,大家商量,私拿官长不是当要的,便将二位老爷交与我徒弟
看守,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,其余的俱各上襄阳王那里报信,或将二位官长杀害,
或将二位官长解到军山,交给飞叉太保钟雄。自他等去后,老僧与徒弟商议,莫若
将二位老爷放了。叫徒弟也逃走了,拚着僧家这条老命,又是疾病的身体不能脱逃,
该杀该剐,任凭他等,虽死无怨。”蒋平连连点头,难得这僧人一片好心,连忙问
道:“这头目叫什么名字?”老僧道:“他自称镇海蛟邬泽。”蒋爷又问道:“你
可知那先生合千总往那里去了?”老僧道:“我们这里极荒凉幽僻,一边临水,一
边靠山,单有一条路崎岖难行,约有数里之遥,地名螺蛳湾。到了那里,便有人家。”
蒋爷道:“若从水路到螺蛳湾,可能去得么?”老僧道:“不但去得,而且极近,
不过二三里之遥。”蒋爷道:“你可晓得,水寇几时回来?”老僧道:“大约一二
日间就回来了。”蒋平问明来历,道:“和尚你只管放心,包管你无事。明日即有
官兵到来捉拿水寇,你却不要害怕。俺就去也。”说罢,回身出庙,来到大树之下,
穿了水靠,窜入水中。
    不多时,过了旋涡,挺身出水,见清平在那边船上等候,连忙上了船,悄悄对
清平道:“千总急速回去禀见大人。你明日带领官兵五十名,乘舟到三皇庙,暗暗
埋伏。如有水寇进庙,你等将庙团团围住,声声呐喊,不要进庙。等他们从庙内出
来,你们从后杀进。倘若他等入水,你等只管换班巡查。俺在水中自有道理。”清
平道:“只恐旋涡难过,如何能到得三皇庙呢?”蒋爷道:“不妨事。先前难以过
去,只因水内有贼,用铁锥凿船。目下我将赋人杀了三名,平安无事了。”清平听
了,暗暗称奇,又问道:“蒋老爷此时往何方去呢?”蒋平道:“我已打听明白,
公孙先生与黄千总俱有下落,趁此时我去探访一番。”清平听说公孙先生与黄子总
有了下落,心中大喜。只见蒋爷复又窜入水内,将头一扎,水面上瞧,只一溜风,
波水纹分左右,直奔西北去了。清平这才心服口服,再也不敢瞧不起蒋爷了。吩咐
水手拨转船头,连忙回转按院衙门,不表。
    再说蒋爷在水内,欲奔螺蛳庄,连换了几口气,正行之间,觉得水面上刷的一
声,连忙挺身一望。见一人站在筏子上,撒网捕鱼。那人只顾留神在网上面,反把
那人吓了一跳。回头见蒋爷穿着水靠,身体瘦小,就如猴子一般,不由的笑道:
“你这个样儿,也敢在水内为贼作寇,岂不见笑于人?我对你说,似你这些毛贼,
俺是不怕的。何况你这点点儿东西,俺不肯加害于你,还不与我快滚么?倘再延捱,
恼了我性儿,只怕你性命难保。”蒋爷道:“俺看你不象在水面上作生涯的,俺也
不是那在水内为贼作寇的。请问贵姓。俺是特来问路的。”那人又道:“你既不是
贼定,为何穿着这样东西?”蒋爷道:“俺素来深识水性,因要到螺蛳湾访查一人,
故此穿了水靠,走这捷径路儿,为的是近而且快。”那人道:“你姓其名谁?要访
何人?细细讲来。”蒋爷道:“俺姓蒋名平。”那人道:“你莫非是翻江鼠蒋泽长
么?”蒋爷道:“正是。足下如何知道贱号呢?”那人哈哈大笑,道:“怪道,怪
道。失敬,失敬。”连忙将网拢起,从新见礼,道:“恕小人无知,休要见怪。小
人姓毛名秀,就在螺蛳庄居住。只因有二位官长现在舍下居住,曾提尊号,说不日
就到,命我铺鱼时留心访问。不想今日巧遇,易胜幸甚。请到寒舍领教。”蒋爷道:
“正要拜访,惟命是从。”毛秀撑篙,将筏子拢岸拴好,肩担鱼网,手提鱼篮。蒋
爷将水靠脱下,用钢刺也挑在肩头,随着毛秀来到螺蛳庄中。举目看时,村子不大,
人家不多,一概是草舍篱墙,柴扉竹牖,家家晾着鱼网,很觉幽雅。
    毛秀到门前,高声喊道:“爹爹开门,孩儿回来了。有贵客在此。”只见从里
面出来一位老者,须发半白,不足六旬光景,开了柴扉,问道:“贵客那里?”蒋
爷连忙放下挑的水靠,双手躬身道:“蒋平特来拜望老丈,恕我造次不恭。”老者
道:‘小老儿不知大驾降临,有失远迎,多多有罪。请到寒舍待茶。”
    他二人在此谦逊说话,里面早已听见。公孙策与黄开就迎出来,大家彼此相见,
甚是观喜,一同来到茅屋,毛秀后面已将蒋爷的钢刺水靠带来,大家彼此叙坐,各
诉前后情由。蒋平又谢老丈收留之德。公孙先生代为叙明老丈名九锡,是位高明隐
士,而且颇晓治水之法。蒋平听了,心中甚觉畅快。不多时,摆上酒席,虽非珍馐,
却也整理的精美,团团围坐,聚饮谈心。毛家父于高雅非常,令人欣羡。蒋平也在
此住了一宿。
    次日,蒋平惦记着捉拿水寇,提了钢刺,仍然挑着水靠,别了众人,言明剿除
水寇之后,再来迎接先生与干总,并请毛家父子。说毕,出了庄门,仍是毛秀引到
湖边,要用筏子渡过蒋爷去。蒋爷拦阻道:“那边水势汹涌,就是大船尚且难行,
何况筏子。”说罢,跳上筏子,穿好水靠,提着钢刺,一执手道:“请了。”身体
一侧,将水面刺开,登时不见了。毛秀暗暗称奇道:“怪不得人称翻江鼠,果然水
势精通,名不虚传!”赞羡了一番,也就回庄中去了。
    再说这里蒋四爷水中行走,直奔旋涡而来。约着离旋涡将近,要往三皇庙中去
打听打听清平,水寇来否,再作道理。心中正然思想主意,只见迎面来了二人,看
他身上并未穿着皮套,手中也未拿那铁锥,却各人手中俱拿着钢刀。再看他两个穿
的衣服,知是水寇,心中暗道:“我要寻找他们,他们赶着前来送命。”手把钢刺,
照着前一人心窝刺来。说时迟,那时快,这一个已经是倾生丧命。抽出钢刺,又将
后来的那人一下,那一个也就“呜呼哀哉”了。这两个水寇,连个手儿也没动,糊
里糊涂的都被蒋爷刺死,尸首顺流去了。蒋爷一连杀了二贼之后,刚要往前行走,
猛然一枪顺水刺来。蒋爷看见也不磕迎拨挑,却把身体往斜刺里一闪,便躲过了这
一枪。
    原来水内交战,不比船上交战,就是兵刃来往,也无声息,而且水内俱是短兵
刃来往,再没有长枪的。这也有个缘故。
    原来迎面之人就是镇海蛟邬泽,只因带了水寇八名仍回三皇庙,奉命把公孙先
生与黄千总送到军山。进得庙来,坐来暖席,忽听外面声声呐喊:“拿水寇呀,拿
水寇呀!好歹别放走一个呀!务要大家齐心努力。”众贼听了,那里还有魂咧,也
没个商量计较,各持利刃,一拥的往外奔逃。清平原命兵弁不许把住山门,容他们
跑出来,大家追杀。清平却在树林等候,见众人出来,迎头接住。倒是邬泽还有些
本领,就与清平交起手来。众兵一拥上前,先擒了四个,杀却两个。那两个瞧着不
好,便持了利刃,奔到湖边,跳下水去。蒋爷才杀的就是这两个。后来邬泽见帮手
全无,单单的自己一人,恐有失闪,虚点一枪,抽身就跑到湖边,也就跳下水去,
故此提着长枪,竟奔旋涡。
    他虽能够水中开目视物,却是偶然。见蒋爷从那边而来,顺手就是一枪。蒋爷
侧身躲过,仔细看时,他的服色不比别个,而且身体雄壮,暗道:“看他这样光景,
别是邬泽吧,倒要留神,休叫他逃走了。”邬泽一枪刺空,心内着忙,手中不能磨
转长枪,立起从新端平方能再刺。只这点工夫,蒋爷已贴立身后,扬起左手,拢住
网巾,右手将钢刺往邬泽腕上一点。邬泽水中不能哎哟,觉得手腕上疼痛难忍,端
不住长枪,将手一撒,枪沉水底,蒋爷水势精通,深知诀窍,原在他身后拢住网巾,
却用磕膝盖猛在他腰眼上一拱,他的气往上一凑,不由的口儿一张。水流线道,何
况他张着一个大乖乖呢,焉有不进去点水儿的呢?只听咕嘟儿的一声,蒋爷知道他
呛了水了。连连的“咕嘟儿”“咕嘟儿”几声,登时把个邬泽呛的迷了,两手扎撒,
乱抓乱挠,不知所以。蒋爷索性一翻手,身于一闪,把他的头往水内连浸了几口。
这邬泽每日里淹人当事,今日遇见硬对头儿,也合他玩笑玩笑。谁知他不禁玩儿,
不大的工夫,小子也就灌成水车一般。蒋爷知他没了能为,要留活口,不肯再让他
喝了,将网巾一提,两足踏水,出了水面。邬泽嘴里还吸溜滑拉往外流水,忽听岸
上嚷道:“在这里呢。”蒋爷见清平带领兵弁,果是沿岸排开。蒋爷道:“船在那
里?”清平道:“那边两只大船就是。”蒋爷道:“且到船上接人。”清平带领兵
弁数人,将邬泽用挠钩搭在船上,即刻控水。
    蒋爷便问擒拿的贼人如何。清平道:“已然擒了四名,杀了二名,往水内跑了
二名。”蒋爷道:“水内二名俺已了却,但不知拿获这人,是邬泽不是?”便叫被
擒之人前来识认,果是头目邬泽。蒋爷满心欢喜,道:“不肯叫千总在庙内动手者,
一来恐污佛地,二来惟恐玉石俱焚。若都杀死,那是对证呢?再者他既是头目,必
然他与众不同,故留一条活路,叫他等脱逃。除了水路,就近无路可去,俺在水内
等个正着。俺们水旱皆兵,令他等难测。”清平深为佩服,夸赞不已,吩咐兵弁,
押解贼寇一同上船,俱回按院衙门而来。
    要知详细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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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蒋四爷与千总清平押解水定上船,直奔按院衙门而来。此刻颜大人与白五
爷俱各知道蒋四爷如此调度,必然成功,早已派了差人在湖边等候瞭望。见他等船
只过了旋涡,荡荡漾漾回来,连忙跑回衙门禀报。白五爷迎了出来,与蒋爷清千总
见了,方知水寇已平,不胜大喜。同到书房,早见颜大人阶前立候。蒋爷上前见了,
同到屋中坐下,将拿获水寇之事叙明;并提螺蛳庄毛家父子极其高雅,颇晓治水之
道,公孙先生叫回禀大人,务必备礼聘请出来,帮同治水。颜大人听见了,甚喜,
即备上等礼物,就派千总清平带领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,前到螺蜘庄,一来接取公
孙先生,即请毛家父子同来。清平领命,带领兵弁二十名,押解礼物,只用一只大
船,竟奔螺蛳湾而去。
    这里颜大人立刻升堂,将镇海蛟邬泽带上堂来审问。邬泽不敢隐瞒,据实说了。
原来是襄阳王因他会水,就派他在洪泽湖搅扰,所有拆埽毁坝,俱是有意为之,一
来残害百姓,二来消耗国帑,复又假装水怪,用铁锥凿漏船只,为的是乡民不敢在
此居住,行旅不敢从此经过,那时再派人来占住了洪泽湖,也算是一个咽喉要地。
可笑襄阳王无人,既有此意,岂是邬泽一人带领几个水寇就能成功,可见将来不能
成其大事。
    且说颜大人立时取了邬泽的口供,又问了水寇众人。水寇四名虽然不知详细,
大约所言相同,也取了口供,将邬泽等交县寄监严押,候河工竣时一同解送京中,
归部审讯。
    刚将邬泽等带下,只见清平回来禀说:“公孙先生已然聘请得毛家父子,少刻
就到。”颜大人吩咐备马,同定蒋四爷白五爷迎到湖边。不多时,船已拢岸,公孙
先生上前参见,未免有才不胜任的话头。颜大人一概不提,反倒慰劳了数语。公孙
策又说毛九锡因大人备送厚礼,心甚不安。早有备用马数匹,大家乘骑,一同来到
衙署。进了书房,颜大人又要以宾客礼相待。毛九锡逊让至再至三,仍是钦命大人
上面坐了,其次是九锡,以下是公孙先生蒋爷白爷,末座方是毛秀。千总黄开又进
来请安请罪。颜大人不但不罪,并勉励了许多言语。“待河工报竣,连你等俱要叙
功的。”黄开闻听,叩谢了,仍在外面听差。颜大人便问毛九锡治水之道,毛九锡
不慌不忙,从怀中掏出一幅地理图来,双手呈献。颜大人接来一看,见上面山势参
差,水光荡漾,一处处崎岖周折,一行行字迹分明,地址阔隘远近不同,水面宽窄
深浅各异,何方可用埽坝,那里应当发泄,界面极清,宛然在目。颜大人看了,心
中大喜,不胜夸赞。又递与公孙先生看了,更觉心清目朗,如获珍宝一般。就将毛
家父子留在衙署,帮同治水,等候纶音。公孙先生与黄千总又到了三皇庙与老和尚
道谢,布施了百金,令人将他徒弟找回,酬报他释放之恩。
    不多几日,圣旨已下,即刻动工,按着图样,当泄当坝,果无差谬。不但国帑
不致妄消,就是工程也觉省事。算来不过四个月光景,水平土平,告厥成功。颜大
人工完回京,将镇海蛟邬泽并四名水寇俱交刑部审问,颜大人递折请安,额外随了
夹片,声明毛九锡毛秀并黄开清平功绩,圣上召见,颜大人面奏叙功。仁宗甚喜,
赏了毛九锡五品顶戴,毛秀六品职衔,黄开清平俟有守备缺出,尽先补用。刑部尚
书欧阳修审明邬泽果系襄阳王主使,启奏当今。原来颜查散升了巡按之后,枢密院
的掌院就补放刑部尚书杜文辉;所遗刑部尚书之缺,就着欧阳修补授。
    天子见了欧阳修的奏章,立刻召见包相计议,襄阳王已露形迹,须要早为剿除。
包相又密奏道:“若要发兵,彰明较著,惟恐将他激起,反为不美。莫若派人暗暗
访查,须剪了他的羽翼,然后一鼓擒之,方保无虞。”天于准奏,即加封颜查散为
文渊阁大学士,特旨巡按襄阳。仍着公孙策白玉堂随往。加封公孙策为主事,白玉
堂实授四品护卫之职,所遗四品护卫之衔,即着蒋平补授,立即驰驿前往。
    谁知襄阳王此时已然暗里防备,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蓝骁督率旱路,右有飞叉太
保钟雄督率水寨,与襄阳成了鼎足之势,以为羽翼,严密守汛。
    且说圣上因见欧阳修的本章,由欧阳二字猛然想起北侠欧阳春,便召见包相,
问及北侠。包相将北侠为人,正直豪爽,行侠尚义,一一奏明。天子甚为称羡。包
公见此光景,下朝回衙,来到书房,叫包兴请展护卫来,告诉此事。南侠回到公所,
对众英雄述了一番。只见四爷蒋平说道:“要访北侠,还是小弟走一趟,庶不负此
差。什么缘故呢?现今开封府内王马张赵四位是再不能离了左右的,公孙兄与白五
弟上了襄阳了。这开封府必须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务。如有不到之处,还有俺大
哥可以帮同协办。至于小弟原是清闲无事之人,与其闲着,何不讨了此差,一来访
查欧阳兄,二来小弟也可以疏散疏散,岂不是两便么?”大家计议停当,一同回了
相爷。包公心中甚喜,即时吩咐起了开封府的龙边信票,交付蒋爷,用油纸包妥,
贴身带好。别了众人,意欲到松江府茉花村。行了几日,不过是饥餐渴饮。
    一日,天色将晚,到了来峰镇悦来店,住了西耳房单间。歇息片时,饮酒吃饭
毕,又泡了一壶茶,觉得味香水甜,未免多喝了几碗。到了半夜,不由的要小解起
来。刚刚的来到院内,只见那边有人以指弹门,却不声唤。蒋爷将身一隐,暗里偷
瞧。见开门处那人挨身而入,仍将门儿掩闭,蒋爷暗道:“事有可疑,倒要看看。”
也不顾小解,飞身上墙,轻轻跃下,原来是店东居住之所。
    只听有人说道:“小弟求大哥帮助帮助。方才在东耳房我已认明,正是我们员
外的对头,如何放得他过!”又听一人答道:“言虽如此,怎么替你报仇呢?”那
人道:“小弟已见他喝了个大醉,英若趁醉将他勒死,撇在荒郊,岂不省事?”又
听答道:“索性等他睡熟了,再动不迟。”蒋爷听到此,抽身越墙出来,悄悄奔到
东耳房,见挂着软布帘儿,屋内尚有灯光。从帘缝儿往里一看,见灯花结蕊,有一
人头向里面而卧,身量却不甚大。蒋爷侧身来到屋内,剪了灯花,仔细看时,吓了
一跳,原来是小侠艾虎。见他烂醉如泥,呼声震耳,暗道:“这样小小年纪,贪杯
误事。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,险些儿把小命儿丧了。但不知那要害他的是何人?不
要管他,俺且在这里等他便了。”“扑”,将灯吹灭,屏息而坐。偏偏急着要小解,
再也忍不住,无可如何,将单扇门儿一掩,就在门后小解起来。因工夫等的大了,
他就小解了个不少,流了一地,刚然解完,只听外面有些个声息。他却站在门后,
只见进来一人,脚下一跳,往前一扑。后面那人紧步跟到,正撞在前面身上。蒋爷
将门一掩,从后转出,也就压在二人身上,却高声先嚷道:“别打我!我是蒋平。
底下的他俩才是贼呢。”
    艾虎此时已醒,听是蒋爷,连忙起身。蒋爷抬身叫艾虎按住了二人。此时店小
二听见有人嚷贼,连忙打着灯笼前来。蒋爷就叫他将灯点上一照,一个是店东,一
个是店东朋友。蒋爷就把他拿的绳了捆了他二人。底下的那人衣服湿了好些,却是
蒋爷撒的溺。
    蒋爷坐下,便问店东道:“你为何听信奸人的言语,要害我侄儿?是何道理?
讲!”店东道:“老爷不要生气,小人名叫曹标,我这个朋友名叫陶宗,因他家员
外被人害却,事不随心,投奔我来。皆因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内,左一壶,有一壶,
喝了许多的酒。是陶宗心内犯疑,一个小客官为何喝了许多的酒呢?况且又在年幼
之间呢。他就悄悄的前来偷看,不想被他认出,说是他家员外的仇人,因此央烦小
人陪了他来,作个帮手。”蒋爷道:“作帮手是叫你帮着来勒人,你就应他?”曹
标道:“并无此事,不过叫小人帮着拿住他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的事,如何瞒的过
我呢?你二人商议明白,将他勒死,撇在荒郊。你还说:‘等他睡了,再动不迟。’
你岂是尽为做帮手呢?”一席话说的曹标,再也不敢言语,惟有心中纳闷而已。蒋
爷道:“我看你决非良善之辈,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。”说着话,叫:‘艾虎把那
个拉过来,我也问问。”艾虎上前,将那人提起一看。“哎呀!原来是你么?”便
对蒋爷道:“四叔,他不叫陶宗,他就是马强告状脱了案的姚成。”蒋爷听了,连
忙问道:“你既是姚成,如何又叫陶宗呢?”陶宗道:“我起初名叫陶宗,只因投
在马员外家,就改名叫姚成。后来知道员外的事情闹大,惟恐连累于我,因此脱逃,
又复了本名,仍叫陶宗。”蒋爷道:“可见你反复不定,连自己姓名都没有准主意。
既是如此,我也不必问了。”回头对店小二道:“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了来。我告
诉你,此乃是脱了案的要犯。你家店东却没有什么要紧。你就说我是开封府差来拿
人,叫他们快些来见,我这里急等。”店小二听了,那敢怠慢。
    不多时,进来了二人,朝上打了个千儿道:“小人不知上差老爷到来,实在眼
瞎,望乞老爷怒罪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俩谁是地方?”只听一人道:‘小人王大是
地方。他是保甲,叫李二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这里属那里管?”王大道:“此处地
面皆属唐县管。”蒋爷道:“你们官姓什么?”王大道:“我们太爷姓何,官名至
贤。请问老爷贵姓。”蒋爷道:“我姓蒋,奉开封府包太师的钧谕,访查要犯,可
巧就在这店内擒获,我已捆缚好了在这里。说不得你们辛苦看守,明早我与你们一
同送县。见了你们官儿,是要即刻起解的。”二人同声说道:“蒋老爷只管放心,
请歇息去吧。就交给小人们,是再不敢错的。别说是脱案要犯,无论什么事情,小
人们断不敢徇私。”蒋爷道:“很好。”说罢,立起身,携着艾虎的手,就上西耳
房去了。
    要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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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蒋爷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,二人连声答应,说了许多的小心话。蒋爷立
起身来,携着艾虎的手,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来。爷儿俩个坐下。蒋爷方问道:
“贤侄,你如何来到这里?你师傅往那里去了?”艾虎道:“说起来话长。只因我
同着我义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许久,后来义父屡次要走,倪太守断不肯放。好
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后,方才离了杭州,到茉花村给丁家二位叔父并我师傅道乏道谢,
就在那里住下了。不想丁家叔父那里早已派人上襄阳打听事情去了。不多几日回来,
说道:襄阳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觉,惟恐派兵征剿,他那里预为防备。左有黑狼山安
排下金面神蓝骁把守旱路,右有军山安排下飞叉太保钟雄把守水路。这水旱两路皆
是咽喉紧要之地。倘若朝廷有什么动静,即刻传檄飞报。因此我师傅与我义父听见
此信,甚是惊骇。什么缘故呢?因有个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龙,绰号铁面金刚,在卧
虎沟居住。这卧虎沟离黑狼山不远,一来恐沙伯父被贼人侵害,二来又怕沙伯父被
贼人诓去入伙。大家商量。我师父与义父还有丁二叔,他们三位俱各上卧虎沟去了。
就把我交与丁大叔了。侄儿一想,这样的热闹不叫侄儿开开眼,反倒关在家里,我
如何受得来呢!一连闯了好几日。偏偏的丁大叔时刻不离左右,急的侄儿没有法儿。
无奈何,悄悄的偷了丁大叔五两银子,做了盘费,我要上卧虎沟看个热闹去。不想
今日住在此店,又遇见了对头。”
    蒋爷听了,暗暗点头,道:“好小于!拿着厮杀对垒当热闹儿。真好胆量,好
心胸!但只一件,欧阳见智贤弟既将他交给丁贤弟,想来是他去不得。若去得时,
为什么不把他带了去呢?其中必有个缘故。如今我既遇见他,岂可使他单人独往呢!”
正在思索,只听艾虎问道:“蒋叔父今日此来,是为拿要犯,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呢?”
蒋爷道:“我岂为要犯而来,原是为奉相谕,派我找寻你义父。只因圣上想起,相
爷惟恐一时要人没个着落,如何回奏呢,因此派我前来。不想在此先得了姚成。”
艾虎道:“蒋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?”蒋爷道:‘哦原要上茉花村来着。如今既知
你义父上了卧虎沟,明日只好将姚成送县起解之后,我也上卧虎沟走走。”艾虎听
了欢喜道:“好叔叔!千万把侄儿带了去!若见了我师父与义父,就说叔父把侄儿
带了去的,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。”蒋爷听了,笑道:“你倒会推干净儿。难
道久后你丁大叔也不告诉他们二人么?”艾虎道:“赶到日子多了,谁还记得这些
事呢?即使丁大叔告诉了,事已如此,我师父与义父也就没有什么怪的了。”
    蒋爷暗想道:“我看艾虎年幼贪酒,而且又是私逃出来的,莫若我带了他去,
一来尽了人情,二来又可找欧阳兄。只是他这酒,必须如此如此。”想罢,对艾虎
道:“我带虽把你带去,你只是要依我一件事。”艾虎听说带了他去,好生欢喜,
便问道:“四叔,你老只管说是什么事,侄儿无有不应的。”蒋爷道:“就是你的
酒。每顿只准你吃三角,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。你可愿意么?”艾虎听了,半晌方
说道:“三角就是三角,吃荤强如吃素。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馋,也就是了。”叔
侄两个整整的谈了半夜。
    不一时到东耳房照看,惟听见曹标抱怨姚成不了,姚成到了此时一言不发,不
过垂头叹气而已。
    到了天色将晓,蒋爷与艾虎梳洗已毕,打了包裹。艾虎不用蒋爷吩咐,他就背
起行李,叫地方保甲押着曹标姚成,竟奔唐县而来。到了县衙,蒋爷投了龙边信票。
不多时,请到书房相见。蒋爷面见何县令,将始末说明。因还要访查北侠,就着县
内派差役押解赴京。县官即刻办了文书,并将护卫蒋爷上卧虎沟带了一笔。蒋爷辞
了县官,将龙票仍用油纸包好,带在贴身,与艾虎竟自起身。
    这里文书办妥起解到京,来至开封,投了文书。包公升堂,用刑具威吓的姚成
一一供招:原是水贼,曾害过倪仁夫妇。又追问马强交通襄阳之事。姚成供出马强
之兄马刚曾在襄阳交通信息。取了招供,即将姚成毙于铡下。曹标定罪充军。此案
完结不表。
    再说蒋平艾虎自离了唐县,往湖广进发。果然艾虎每顿三角酒。一日来至濡口
雇船,船家富三,水手二名。蒋爷在船上赏玩风景,心旷神恰,颇觉有趣。只见艾
虎两眼蒙俄,不似坐船,仿佛小孩子上了摇车儿,睡魔就来了。先前还前仰后合,
挣扎着坐着打吨,到后来放倒头便睡。惟独到喝酒之时,精神百倍,又是说,又是
笑。只要三角酒一完,咯噎的就打起哈气来了,饭也不能好生吃。蒋爷看了这番光
景,又怕他生出病来。想了想在船上无妨,也只好见一半不见一半,由他去便了。
    这日刚交申时光景,正行之间,忽见富三说道:“快些撑船,找个避风的所在。
风暴来了。”水手不敢怠慢,连忙将船撑在鹅头矾下。此处却是珍五口,极其幽僻,
将船湾住,下了铁锚。整顿饭食吃毕,已有掌灯之时,却是风平浪静,毫无动静。
蒋爷暗道:“并无风暴,为何船家他说有风呢?哦,是了,想是他心怀不善,别是
有什么意思吧?倒要留神。”只听呼噜噜呼声振耳,原来是艾虎饮后食困,他又睡
着了。蒋爷暗道:“他这样贪杯好睡,焉有不误事的呢。”正在犯想,又听忽喇喇
一阵乱响,连船都摆起来,万籁皆呜。果然大风骤起,波涛汹涌,浪打船头。蒋爷
方信富三之言,不为虚谬。幸喜乱刮了一阵,不大工夫,天开月霁,衬着清平波浪
荡漾,夜色益发皎洁。不肯就睡,独坐船头,赏玩多时。约有二鼓,刚要歇息,觉
得耳畔有人声唤:“救人呀,救人!”顺着声音,细着眼往西北一观,隐隐有个灯
光闪闪灼灼。蒋爷暗道:“此必有人暗算。我何不救他一救呢。”忙迫之中也不顾
自己衣眼,将鞋脱在船头,跳在水内,踏水面而行。忽见一人忽上忽下,从西北顺
流漂来。蒋爷奔到跟前让他过去,从后将发揪住往上一提。那人两手乱抓乱挠,蒋
爷却不叫他揪住。这就是水中救人的绝妙好法于。
    但凡人落了水,慢说道是无心落水,就是自己情愿淹死,到了临危之际,再无
有不望人救之理。他两手扎煞,见物就抓,若被抓住,却是死劲,再也不得开的。
往往从水中救人,反被溺水的带累倾生,皆是救的不得门道之故。再者几溺水的两
手必抓两把淤泥,那就是挣命之时乱抓的。
    如今蒋爷提住那人,容他乱抓之后,方一手提住头发,一手把住腰带,慢慢踏
水奔到崖岸之上。幸喜工夫不大,略略控水,即便苏醒,哼哼出来。蒋爷方问他名
姓。原来此人是个五旬以外的老者,姓雷名震。蒋爷听了,便问道:“现今襄阳王
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么?”雷震道:‘哪就是小老儿的儿子。恩公如何知道?”
蒋爷道:“我是闻名。有人常提,却未见过。请问老文家住那里?意欲何往?”雷
震道:“小老儿就在襄阳王的府行后面,有二里半之遥,在八宝村居住。因女儿家
内贫寒,是我备了衣服簪珥,前往陵县探望,因此雇了船只。谁知水手是弟兄二人,
一个米三,一个米七。他二人不怀好意,见我有这衣服箱笼,他说有风暴船不可行,
便藏在此处。他先把我跟的人杀了,小老儿喊叫‘救人’,他却又来杀我。是我一
急将船窗撞开,跳在水中,自己也就不觉了。多亏恩公搭救。”蒋爷道:“大约船
尚未开。老丈在此略等,我给你瞧瞧箱笼去。”雷震听了,焉有不愿意的呢,连忙
说道:“敢则是好,只是又要劳动恩公。”蒋爷道:“不打紧。你在此略等,俺去
去就来。”说罢,跳在水内,一个猛子,来到有灯光的船边。只听二贼说道:“把
开箱笼看看,包管兴头的。”蒋爷把住船边,身体一跃,道:“好贼!只顾你们兴
头,却不管别人晦气了。”说着话,到船上。米七猛听见一人答言,提了刀钻出舱
来,尚未立稳,蒋爷抬腿就是一脚。虽然未穿鞋,这一脚儿踢了个正着,恰恰踢在
米七的腮颊之上,如何禁得起,身体一歪,栽在船上,手松刀落。蒋爷跟步,抢刀
在手,照着米七一搠,登时了帐。米三在船上看的明白,说产‘不好!”就从雷老
者破窗之处,窜入水内去了。蒋爷如何肯放,纵身下水,捉住贼的双脚往上一提,
出了水面,犹如捣碓一般,立刻将米三提到船上,进舱找着绳子,捆缚好了,将他
脸面向下控起水来。蒋爷复又跳在水内,来到崖岸,背了雷震送上船去,告诉他道:
“此贼如若醒来,老丈只管持刀威吓他,不要害怕,已然捆缚好好的了。等天亮时,
另雇船只便了。”说罢,翻身入水,来到自己湾船之处一看。罢了!踪影全无,敢
则是富三见得了顺风,早已开船去了。
    蒋爷无奈,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。正听雷老者颤巍巍的声音道:
“你动~动,我就是一刀。”蒋爷知道他是害怕,远远就答言道:“雷老丈,俺又
回来了。”雷震听了,一抬头见蒋爷已然上船,心中好生欢喜,道:“恩公为何去
而复返?”蒋爷道:“只因我的船只不见,想是开船走了。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?”
雷震道:“有劳恩公,何以答报?”蒋爷道:“老支有衣服,借一件换换。”雷震
应道:“有,有,有。却是四垂八卦的。”蒋爷用丝绦束腰,将衣襟拽起。等到天
明,用篙撑开,一脚将米三踢入水中。倒把老者吓了一跳,道:“人命关天,这还
了得!”蒋爷笑道:“这厮在水中做生涯,不知劫了多少客商,害了多少性命。如
今遇见蒋某,理应除却。还心疼他怎的?”雷震嗟叹不已。
    且不言蒋爷送雷震上陵县。再说小爷艾虎整整的睡了一夜,猛然惊醒,不见了
蒋平,连忙出舱问道:“我叔叔往那里去了?”富三道:“你二人同舱居住,如何
问我?”艾虎听了,慌忙出舱看视,见船头有鞋一双,不觉失声道:“哎哟!四叔
掉在水内了。别是你等有意将他害了吧?”富三道:“你这小客官,说话好不晓事。
昨晚风暴将船湾住,我们俱是在后艄安歇的。前舱就是你二人。想是那位客官夜间
出来小解,失足落水,或者有的。如何是我们害了他呢?”水手也说道:“我们既
有心谋害,何不将小客官一同谋害?为何单单害那客官一人呢?”又一水手道:
“别是你这小客官见那客官行李沉重,把他害了,反倒诬赖我们吧?”小爷听了将
眼一瞪,道:“岂有此理!满口胡说!那是我叔父,俺如何肯害他?”水手道:
“那可难说。现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内,你还赖谁呢?”小爷听了,揎拳掠袖,就
要打他们水手。富三忙拦道:“不要如此。据我看来,那位客官也不是被人谋害的,
也不是失脚落水的,竟是自投在水内的。大家想想,若是被人谋害,或者失足落水,
焉有两只鞋好好放在一边之理呢?”一句话说的众人省悟,水手也不言语了。艾虎
也不生气,连忙回转舱内,见包裹未动,打开时衣服依然如故,连龙票也在其内;
又把兜肚内看了一看,尚有不足百金,只得仍然包好,心中纳闷道:“蒋四叔往何
处去了呢?——难道夤夜之间摸鱼去了?”正在思索,只听富三道:“小客官,已
到停泊之处了。”艾虎无奈,束兜肚,背了包裹,搭跳上岸,迈步向前去了。船价
是开船付给了,所谓“船家不打过河钱”。
    不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3:11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艾虎下船之后,一路上想起:“蒋爷在悦来店救了自己,蒙他一番好意,
带我上卧虎沟,不想竟自落水,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凉凉。”不由的凄惨落泪。正
在哭啼,猛然想起蒋爷颇识水性,绰号翻江鼠,焉有淹死的呢。想到此,又不禁大
乐起来。走着,走着,又转想道:“不好,不好!俗语说的好,‘惯骑马的惯跌跤,
河里淹死是会水的’。焉知他不是艺高人胆大,阴沟里会翻船,也是有的。可怜一
世英名,却在此处倾生。”想到此,不由的又痛哭起来。哭了多时,忽又想起那双
鞋来,别是真个的下水摸鱼去了呢?若果如此,还有相逢之日。想到此,不禁又狂
笑起来。他哭一阵,笑一阵。旁人看着皆以为他有疯魔之症,远远的躲开,谁敢招
惹于他。
    艾虎此时千端万绪,萦绕于心,竟自忘饥,因此过了宿头。看看天色已晚,方
觉饥饿,欲觅饭食,无处可求。忽见灯光一闪,急忙奔到临近一看,原来是个窝铺,
见有二人对面而坐,并听有豁拳之声。他却赶到跟前。一人刚叫了个“八马”,艾
虎也把手一伸道:“三元。”谁知豁拳的却是两个渔人,猛见艾虎进来,不分青红
皂白硬要豁拳,便发话道:“你这后生,好生无理!我们在此饮酒作乐,你如何前
来混搅?”艾虎道:“实不相瞒:俺是行路的,只因过了宿头,一时肚中饥饿,没
奈何将就将就,留下相与吧。”说着话,他就要端酒碗。那渔人忙拦道:“你要吃
食,也等我们吃剩下了,方好周济于你。”艾虎道:“俺又不是乞儿化子,如何要
你周济。俺有银两,买你几碗酒。你可肯卖么?”渔人道:“俺这里又不是酒市。
你要买,前途买去,我这里是不卖的。”说罢,二人又脑袋摘巾儿豁起拳来。一人
刚叫了个“对手”,艾虎又伸一拳道:“元宝。”二渔人大怒道:“你这小厮好生
惫懒!说过不卖,你却歪厮缠则甚?”艾虎道:“不卖,俺就要抢了。”渔人冷笑
道:“你说别的罢了。你说要抢,只怕我们此处不容你放抢。”说罢,站起身来,
出了窝棚,揎拳掠袖道:“小厮,你抢个样儿我看!”艾虎将包袱放下,笑哈哈的
道:“你不要忙,俺先与你说明。俺要输了,任凭你等;俺若赢了,不消说了,不
但酒要够,还要管俺一饱。”那渔人也不答应,扬手就是一拳。艾虎也不躲闪,将
手接住,往旁边一领,那渔人不知不觉爬伏在地。这渔人一见,气忿忿的道:“好
小厮竟敢动手!”抽后就是一脚。艾虎回身将脚后跟往上一托,那渔人仰巴叉栽倒
在地。二人爬起来,一拥齐上。小侠只用两手左右一分,二人复又跌倒。一连三次,
渔人知道不是对手,抱头鼠窜而去。
    艾虎见他等去了,进了窝棚,先端起一碗酒饮干。又要端那碗酒时,方看见中
间大盘内是一尾鲜串鲤鱼,刚吃了不多,满心欢喜。又饮了这碗酒,也不用筷著,
抓了一块鱼放在口内。又拿起酒瓶来斟酒。一碗酒,一块鱼,霎时间杯盘狼藉。正
吃的高兴,酒却没了。他便端起大盘来,囫囵吞的连汤都喝了。虽未尽兴,也可搪
饥。回首见有现成的鱼网将手擦抹了擦抹。站起身来刚要走时,觉有一物将头碰了
一下。回头看时,原来是个大酒葫芦,不由的满心欢喜,摘将下来。复又回身就灯
一看,却是个锡盖。艾虎不知是转螺蛳的,左打不开,右打不开,一时性起,用力
一掰,将葫芦嘴撅下来。他就嘴对嘴匀了四五气饮干,一松手拍叉的一声,葫芦正
落在大盘子上,砸了个粉碎。艾虎也不管他,提了包裹,出了窝铺,也不管东西南
北,信步行去。谁知冷酒后犯,一来是吃的空心酒,二来吃的太急,又着风儿一吹,
不觉的酒涌上来。晃里晃荡,才走了二三里的路,再也挣扎不来。见路旁有个破亭
子,也不顾尘垢,将包袱放下,做了枕头,放倒身躯,呼噜噜酣睡如雷,真是“一
觉放开心地稳,不知日出已多时”。
    正在睡浓之际,觉得身上一阵乱响,似乎有些疼痛。慢闪二目,天已大亮,见
五六个人各持木棒,将自己围绕,猛然省悟,暗道:“这是那两个渔人调了兵来了。”
再一回想:“原是自己的不是,莫若叫他们打几下子出出气也就完了事了。”谁知
这些人俱是鱼行生理,因那两个渔人被艾虎打跑,他俩便知会了众渔人各各擎木棍
奔了窝棚而来。大家看时,不独鱼酒皆无,而且葫芦掰了,盘子碎了,一个个气冲
两胁,分头去赶。只顾奔了大路,那知小侠醉后混走,倒岔在小路去了。众人追了
多时不见踪影,俱说:“便宜他!”只得大家分散了。
    谁知有从小路回家的,走到破亭子,忽听呼声振耳。此时天已黎明,看不真切,
似乎是个年幼之人,急忙令人看守,复又知会就近的,凑了五六个人。其中便有窝
棚中的渔人,看了道:“就是他。”众人就要动手。有个年老的道:“众位不要混
打,惟恐伤了他的致命之处,不大稳便。须要将他肉厚处打,只是戒他下次就是了。”
因此一阵乱响,又是打艾虎,又是棒磕棒。打了几下,见艾虎不动。大家犹疑,恐
怕伤了性命。
    那知艾虎故意的不语,叫他打几下子出气呢。迟了半天,见他们不打了,方睁
开眼道:“你们为什么不打了?”一翻身爬起,提了包裹,掸了掸尘垢,拱了拱手,
道:“请了,请了。”众人围绕着,那里肯放。艾虎道:“你们为何拦我?”众人
道:“你抢了我们的鱼酒,难道就罢了不成?”艾虎道:“你们不打我吗?打几下
子出了气,也就是了。还要怎么?”渔人道:“你掰了我的葫芦,砸了我的大盘,
好好的还我。不然,想走不能。”艾虎道:“原来坏了你的葫芦盘子。不要紧,俺
给你银另买一分吧。”渔人道:“只要我的原旧东西,要银子作什么?”艾虎道:
“这就难了。人有生死,物有毁坏。业已破了,还能整的上么?你不要银子,莫若
再打几下,与你那东西报报仇,也就完了事了。”说罢,放下包裹,复又躺在地下,
闹顽皮子,闹的众人生气不是,要笑不是,再打也不是。年老的道:“真这后生实
在呕人。他倒闹起顽皮来了。”渔人道:“他竟敢闹顽皮。我把他打死,给他抵命。”
年老的道:“休出此言。难道我们众人瞅着你在此害人不成?”
    正说间,只见那边来了个少年的书生,向着众人道:“列位请了。不知此人犯
了何罪,你等俱要打他?望乞看小生薄面饶了他吧。”说罢,就是一揖。众人见是
个斯文相公,连忙还礼,道:“叵耐这厮饶抢了嘴吃,还把我们的家伙毁坏,实实
可恶。既是相公给他讨情,我们认个晦气罢了。”说罢,大家散去。
    年少后生见众人散去,再看时,见他用袖子遮了面,仍然躺着不肯起来,向前
将袖子一拉。艾虎此时臊的满面通红,无可搭讪,噗哧的一声,大笑不止。书生道:
“不要发笑。端的为何?有话起来讲。”艾虎无奈站起,掸去尘垢,向前一揖,道:
“惭愧,惭愧。实在是俺的不是。”便将抢酒吃鱼,以及毁坏家伙的话,毫无粉饰,
和盘托出,说罢,又大笑不止。书生听了,暗暗道:“听他之言,倒是个率直豪爽
之人。”又看了看他的相貌,满面英风,气度不凡,不由的倾心羡慕,问道:“请
问尊兄贵姓?”艾虎道:“小弟姓艾名虎。尊兄贵姓?”那书生道:“小弟施俊。”
艾虎道:“原来是施相公。俺这不堪的形景,休要见笑。”施俊道:“岂敢,岂敢。
‘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’焉有见笑之理。”艾虎听了“皆兄弟也”,以“皆”字
当作“结”字,答道:“俺乃粗鄙之人,焉敢与斯文贵客结为兄弟。既蒙不弃,俺
就拜你为兄。”施俊听了甚喜,知他是错会意了,以为他梗直可交,便问:“尊兄
青春几何?”艾虎道:“小弟今年十六岁了。哥哥,你今年多大了?”施俊道:
“比你长一岁,今年十七岁了。”艾虎道:“俺说是兄长,果然不差。如此,哥哥
请上,受小弟一拜。”说罢,爬在地下就磕头。施俊连忙还礼。二人彼此搀扶。
    小侠提了包裹,施俊一伸手携了艾虎,离了破亭,竟奔树林而来。早见一小童
拉定两匹马在那里了望。施俊来到小童跟前,唤道:“锦笺过来,见过你二爷。”
小童锦笺先前见二人说话,后来又见二人对磕头,心中早就纳闷。如今听见相公如
此说,不敢怠慢,上前跪倒,道:“小人锦笺与二爷叩头。”艾虎从来没受过人的
头,没听见人称呼过二爷,今见锦笺如此,喜出望外,不知如何是好,连忙说道:
“起来,起来!”回身在兜肚内掏出两个锞子,递与锦笺道:“拿去买果子吃。”
锦笺却不敢受,两眼瞅着施俊。施俊道:“二爷既赏你,你收了就是。”锦笺接过,
复又叩头谢赏。艾虎心中暗道:“为何他又叩头?哦,是了。想是不够用的,还合
我再讨些回手。”又向兜肚内要掏。(艾虎当初也是馆童,皆因在霸王庄上并没受
过这些排场礼节,所以不懂,并非前后文不对。)施俊道:“二弟赏他一锭足矣,
何必赏他许多呢。请问二弟,意欲何往?”一句话方把艾虎岔开,答道:“小道要
上卧虎沟,寻我师父与义父。请问兄长意欲何往呢?”施俊道:“愚兄要上襄阴县
金伯父那里,一来看文章,二来就在那里用功。你我二人不能盘桓畅叙,如何是好?”
艾虎道:“既然彼此有事,莫若各奔前程。后会有期。兄长请乘骑,待小弟送你一
程。”施俊道:“贤弟不要远进。我是骑马,你是步下,如何赶的上?不如就此拜
别了吧。”说罢,二人彼此又对拜了。锦笺拉过马来,施俊谦让多时,扳鞍上马。
锦笺因艾虎在步下,他不肯骑马,拉着步行。艾虎不依,务必叫他骑上马,跟了前
去。目送他主仆已远,自己方扛起包裹,迈开大步,竟奔大路去了。
    且说施俊父名施乔,字必昌,曾作过一任知县,因害目疾失明,告假还乡。生
平有两个结义的朋友:头一个便是兵部尚书金辉,因参襄阳王遭贬在家。第二个便
是新调长沙大守邵邦杰。三个人虽是结义的朋友,却是情同骨肉。施老爷知道金老
爷有一位千金小姐,自幼儿见过好几次,虽有联姻之说,却未纳聘。如今施俊年已
长成,莫若叫施俊去到那里,明是托金公看文章,暗暗却是为结婚姻。
    这日施俊来到襄阴县九云山下九仙桥边,问着金老爷的家,投递书信。金老爷
即刻请至书房,见施俊品貌轩昂,学问渊博,那一派谦让和蔼,令人羡慕。金公好
生欢喜,而且看了来书,已知施乔之意,便问施俊道:“令尊目力可觉好些?不然,
如何能写书信呢?”施俊鞠躬答道:“家严止于通彻三光,别样皆不能视。此言乃
家严谆嘱小侄代笔,望伯父海涵勿晒。”金辉道:“如此看来,贤侄的书法是极妙
的了。这上面还要叫老拙改正文章,如何当得。学业久已荒疏,拈笔犹如马囗,还
讲什么改正。只好贤侄在此用功,闲时谈谈讲讲,彼此教正,大家有益罢了。”
    说到此处,早见家人禀告:“饭已齐备,请示在那里摆?”金公道:“在此摆。
我同施相公一处用,也好说话。”饮酒之间,金公盘问了多少书籍,施俊一一对答
如流,把个金辉乐的了不得。吃毕饭,就把施俊安置在书房下榻,自己洋洋得意往
后面而来。
    不知见了夫人有何话讲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3:37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金辉见了夫人何氏,盛夸施俊的人品学问。夫人听了,也觉欢喜。原来何
氏夫人就是唐县何至贤之妹,膝下生得两个儿女:女名牡丹,今年十六岁;儿名金
章,年方七岁。老爷还有一妾,名唤巧娘。
    且说夫人见老爷夸施俊不绝口,知有许婚之意,便问:“施贤侄到此何事?”
金老爷道:“施公双目失明,如今写信前来,叫施俊在此读书,从我看文章。虽是
如此,书中却有求婚之意。”何氏道:“老爷意下如何呢?”金公道:“当初施贤
弟也曾提过,因女儿尚幼,并未聘定。不想如今施贤侄年纪长成,不但品貌端好,
而且学问渊博,堪与我女儿匹配。”何氏道:“既如此,老爷何不就许了这头亲事
呢?”金公道:“且不要忙。他既在此居住,我还要细细看看他的行止如何,如果
真好,慢慢再提亲不迟。”
    老爷夫人只顾讲论此事,谁知有跟小姐的亲信丫头名唤佳蕙,是自幼儿服侍小
姐的,(因他聪明伶俐,而且模样儿生的俏丽,又跟着小姐读书习字,文理颇通,
故此起名用个“蕙”字,上面又加上个“佳”字,言他是香而且美。佳蕙既然如此,
小姐的容颜学问可想而知了。)这日他正到夫人卧室,忽听见老夫妻讲论施俊才貌
双全,有许婚之意。他便回转绣户,嘻嘻笑笑道:“小姐大喜了!”牡丹小姐道:
“你道的什么喜?”佳蕙道:“方才我从太太那里来,老爷正在讲究。原来施老爷
打发小官人来在我们这里读书,从着老爷看文章。老爷说他不但学问好,而且品貌
极美。老爷太太乐得了不得,有意将小姐许配与他。难道小姐不是大喜么?”牡丹
正看书,听说至此,把书一放,嗔道:“你这丫头,益发愚顽了!这些事也是大惊
小怪,对我说的么?越大越没出息了。还不与我退下!”
    佳蕙一团高兴,被小姐申饬了一顿,脸上觉的讪讪的,羞答答回转自己屋内,
细细思索道:“我与小姐虽是主仆,却是情同骨肉。为何今日听了此话,不但不喜,
反倒嗔怪呢?哦,是了。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,有貌的必不能有才,如何能够才
貌兼全呢?小姐想来不能深信。仔细想来,倒是我莽撞了。理应替他探个水落石出,
方不负小姐待我的深情。”想到此,局促不安,他便悄悄偷到书房,把施俊看了个
十分仔细,回来暗道:“怨得老爷夸他,果然生的不错。据我看来,他既有如此的
容貌,必有出奇的才情。小姐不知,若要固执起来,岂不把这样的好事耽搁了么?
暧!我何不如此如此,替他们成全成全,岂不是好?”想罢,连忙回到自己屋内,
拿出一方芙蓉手帕,暗道:“这也是小姐给我的,我就拿他作了引线。”立刻提笔,
在手帕上写了“关关睢鸠,在河之洲”二句,折叠了折叠,藏在一边。
    到了次日,午间无事,抽空儿袖了手帕,来到书房。可巧施俊手倦抛书,午梦
正长,锦笺也不在跟前。桂蕙悄悄的临近桌边,把手帕一丢,转身时又将桌子一靠。
施俊惊醒,蒙眬二日,翻身又复睡了。谁知锦笺从外面回来,见相公在外面瞌睡,
腕下却露着手帕,慢慢抽出,抖开一看,异香扑鼻,上面还有字迹,却是两句诗经,
心中纳闷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此帕从何来呢?不要管他,我且藏起来。相公如问
我时,我再问相公,便知分晓。”及至施俊睡醒,也不找手帕,也不问锦笺。锦笺
心中暗道:“看此光景,这手帕必不是我们相公的。若是我们相公的,焉有不找不
问之理呢?但只一件,既不是我们相公的,这手帕从何而来呢?倒要留神查看。”
    到了次日,锦笺不时的出入来往,暗里窥探。果然佳蕙从后面出来,到了书房,
见相公正在那里开箱找书,不便惊动,抽身回来。刚要入后,只见一人迎面拦住道:
“好呀!你跑到书房作什么来了?快说!不然,我就嚷了。”佳蕙见是个小童,问
道:“你是谁?”小童道:“我乃自幼服侍相公、时刻不离左右、说一是一、说二
是二、言听计从的锦笺。你是谁?”佳蕙笑道:“原来是锦兄弟么。你问我,我便
是自幼服侍小姐、时刻不离左右、说一是一、说二是二、言听计从的佳蕙。”锦笺
道:“原来是佳姐姐么。”佳蕙道:“什么佳咧锦咧,叫着怪不好听的。莫若我叫
你兄弟,你叫我姐姐,咱们把佳锦二字去了,好不好?我问兄弟,昨日有块手帕,
你家相公可曾瞧见了没有?”锦笺想道:“原来手帕是他的,可见他人大心大。我
何不嘲笑他几句。”想罢,说道:“姐姐不要性急,事宽则圆。姐姐终久总要有女
婿的,何必这末忙呢。”佳蕙红了脸道:“兄弟体要胡说。只因我家小姐待我思深
义重,又有老爷太太愿意联婚之言,故此我才拿了手帕来知会你家相公,叫他早早
求婚,莫要耽误了大事。难道诗经二句诗在手帕上写的,你还不明白么?那明是韫
玉待价之意。”锦笺道:“姐姐,原来为此,我倒错会了意了。姐姐还不知道呢,
我们相公此来原是奉老爷之命到此求婚。惟恐这里老爷不愿意,故此恳恳切切写了
一封信,叫我们相公在此读书,是叫这里老爷知道我们相公的人品学问。如今姐姐
既要知恩报恩,那手帕是不中用的。何不弄了真实的表记来!我们相公那里有我一
面承管。”佳蕙听了道:“兄弟放心。我们小姐那里有我一面承管,咱二人务必将
此事作成,庶不负主仆的情意一场。”说罢,佳蕙往后面去了,锦笺也就回转书房。
    且说佳蕙自与锦笺说明之后,处处留神,时刻在念。不料事有凑巧,牡丹小姐
叫他收拾镜妆,他见有精巧玉钗一对,暗暗袖了一枝,悄悄递与锦笺。锦笺回转书
房,得便开了书箱,瞧瞧无物可拿,见有一把扇子拴的个紫金鱼的扇坠,连忙解下
来,就势儿将玉钗放在箱内。却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开,刚要包上紫金鱼,见帕上
字迹分明。他又卖弄起才学来,急忙提笔写上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二句,然后
将扇坠包裹。得意洋洋,来见佳蕙道:“我说事成在我,姐姐不信。你看如何?”
说罢,打开给佳蕙看了。佳蕙等的工夫大了,已然着急,见有个回礼,急急忙忙接
了过来。“兄弟,改日听信吧。”回手向衣襟一掖,转身就去了。
    刚走了不多时,只见巧娘的杏花儿年方十二岁,极其聪明,见了佳蕙,问道:
“姐姐那里去了?”佳蕙道:“我到花园掐花儿去来。”杏花几道:“掐的花在那
里?给我几朵儿。”佳蕙道:“花尚未开,因此空手而回。”杏花儿道:“我不信。
可巧一朵儿没有吗?我要搜搜。”说罢,拉住佳蕙不放。佳蕙藏藏躲躲道:“你这
丫头,岂有此理!慢说没花儿,就是有花儿,也犯不上给你。难道你怕走大了脚,
不会自己掐去么?拉拉扯扯什么意思!”说罢,将衣服一顿,扬长去了。杏花儿觉
得不好意思,红涨了脸,发话道:“这有什么呢!明儿我们也掐去,单希罕你的咧。”
说着话,往地下一看,见有一个包儿,连忙捡起,恰正是芙蓉手帕包着紫金鱼儿,
急忙忙笼在抽内,气忿忿回转姨娘房内而来。巧娘问道:“你往那里去来?又合谁
呕了气了?因为什么撅着嘴?”杏花儿道:“可恶佳蕙,他掐了花来,我向他要一
两朵,饶不给,还摔打我。姨娘自想想,可气不可气?偏偏的他掉了一个包儿,我
是再也不给他的了。”巧娘听了,忙问道:“你捡了什么了?拿来我看。”杏花儿
将包儿递将过来。不想巧娘一看,便生出许多是非来了。
    你道为何?只因金辉自从遭贬之后,将宦途看淡了,每日间以诗酒自娱。但凡
有可以消遣处,不是十天,就是半月,乐而忘返。家中多亏了何氏夫人调度的井井
有条。惟有巧娘水性扬花,终朝尽盼老爷回来。谁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,又不在
妇人身上用工夫的。他便急的犹如热地蚂蚁一般,如何忍耐得住,未免有些饥不择
食,悄地里就与幕宾先生刮拉上了。俗语说:“色胆大来,难保机关不泄。”一日,
正与幕宾在花园厅上,刚然入港,恰值小姐与佳蕙上花园烧香,将好事冲散。偏这
幕宾是个胆小的,惟恐事要发觉,第二日收拾收拾,竟自逃走了。巧娘失了心上之
人,他既不思己过,反把小姐与佳蕙恨入骨髓,每每要将他二人陷害,又是无隙可
乘。
    如今见了手帕,又有紫金鱼,正中心怀,便哄杏花儿:“这个包儿既是捡的,
你给我吧。我不白要你的,我给你作件衫子如何?”杏花儿道:“罢哟!姨娘前次
叫我给先生送礼送信,来回跑了多少次,应许给我作衫子,到如今何尝作了呢。还
提衫子呢,没的尽叫我担个名儿罢了。”巧娘道:“往事休提。此次一定要与你作
衫子的,并且两次合起来,我给你作件夹衫子如何?”杏花道:“果真那样,敢则
是好。我这里先谢谢姨娘。”巧娘道:“不要谢。我还告诉你,此事也不可对别人
说,只等老爷回来,你干万不要在跟前。我往后还要另眼看待于你。”杏花儿听了
欢喜,满口应承。
    一日,金公因与人会酒,回来过晚,何氏夫人业已安歇,老爷怜念夫人为家计
操劳,不忍惊动,便来到巧娘屋内。巧娘迎接就座,殷勤献茶毕,他便双膝跪倒,
道:“贱妾有一事禀老爷得知。”金公道:“你有何事?只管说来。”巧娘道:
“只因贱妾捡了一宗东西,事关重大。虽然老爷知道,必须访查明白,切不可声张。”
说着话,便把手帕拿出,双手呈上。金公接过来一看,见里面包着紫金鱼扇坠儿;
又见手帕上字迹分明,写着诗经四句,笔迹却不相同,前二句写的轻巧妩媚,后二
句写的雄健草率。金辉看毕,心中一动,便问:“此物从何处拾来?”巧娘道:
“贱妾不敢说。”金辉道:“你只管说来,我自有道理。”巧娘道:“老爷千万不
要生气。只因妾给太太请安回来,路过小姐那里,拾得此物。”金辉听了,登时苍
颜改变,无名火起,暗道:“好贱人!竟敢作出这样事来。这还了得!”即将手帕
金鱼包好,拢在抽内。巧娘又加言道:“老爷,此事与门楣有关,千万不要声张,
必须访查明白。据妾看来,小姐决无此事,或者是佳蕙那丫头也未可知。”老爷听
了,点了点头,一语不发,便向书安安歇去了。
    不知后来金公如何办理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3:58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金辉听了巧娘的言语,明是开脱小姐,暗里却是葬送佳蕙。佳蕙既有污行,
小姐焉能清白呢?真是“君子可欺以其方”。那知后来金公见了玉钗,便把佳蕙抛
开,竟自追问小姐,生生的把个千金小姐险些儿丧了性命。可见他的计谋狠毒。言
虽如此,巧娘说“焉知不是佳蕙那丫头”这句话,说的何尝不是呢?他却有个心思,
以为要害小姐,必先剪除了佳蕙。佳蕙既除,然后再害小姐就容易了。偏偏的遇见
个心急性拗的金辉,不容分说,又搭着个纯孝的小姐不敢强辩,因此这件事倒闭的
蒙混了。
    且说金辉到了内书房安歇,一夜不曾合眼。到了次日,悄悄到了外书房一看,
可巧施俊今日又会文去了。金公便在书房搜查,就在书箱内搜出一枝玉钗,仔细留
神,正是给女儿的东西。这一气非同小可,转身来到正室,见了何氏,问道:“我
曾给过牡丹一对玉钦,现在那里?”何氏道:“既然给了女儿,必是女儿收着。”
金辉道:“要来,我看。”何氏便叫丫环到小姐那里去取。去不多时,只见丫环拿
了一枝玉钦回来,禀道:“奴婢方才到小姐那里取钗,小姐找了半天,在镜箱内找
了一枝。问佳蕙时,佳蕙病的昏昏沉沉,也不知那一枝那里去了。小姐说:‘待找
着那一枝,即刻送来。’”金辉听了,哼了一声,将丫环叱退,对夫人道:“你养
的好女儿!岂有此理!”何氏道:“女儿丢了玉钦,容他慢慢找去。老爷何必生气?”
金公冷笑道:“再要找时,除非到书房找这一枝去。”何氏听了诧异道:“老爷何
出此言?”金公便将手帕扇坠掷与何氏,道:“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作的!”便在
抽内把那一枝玉钗取出,道:“现有对证,还有何言支吾?”何氏见了此物,问道:
“此钗老爷从何得来?”金辉便将施生书箱内搜出来的事说了。又道:“我看父女
之情,给他三日限期,叫他寻个自尽,体来见我!”说罢,气愤愤的上外面书房去
了。
    何氏见此光景,又是着急,又是伤心,忙忙来到小姐卧室。见了牡丹放声大哭。
牡丹不知其详,问道:“母亲,这是为何?”夫人哭哭啼啼,将始末原由述了一遍。
牡丹听毕,只吓的粉面焦黄,娇音软颤,也就哭将起来。哭了多时,道:“此事从
何说起!女儿一概不知。叫乳母梁氏追问佳蕙去。”谁知佳蕙自那日遗失手帕扇坠,
心中一急,登时病了。就在那日告假,躺在自己屋内将养。此时正在昏愦之际,如
何答应得上来。梁氏无奈,回转绣房,道:“问了佳蕙,他也不知。”何氏夫人道:
“这便如何是好!”复又痛哭起来。牡丹强止泪痕,说道:“爹爹既然吩咐孩儿自
尽,孩儿也不敢违拗。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,未能答报,孩儿虽死也不瞑目。”
夫人听到此,上前抱住牡丹,道:“我的儿呀!你既要死,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
吧。”牡丹哭道:“母亲休要顾惜女儿。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,母亲若死了,叫兄
弟倚靠何人?岂不绝了金门之后么?”说罢,也抱住夫人,痛哭不止。
    旁边乳母梁氏,猛然想起一计,将母女劝住,道:“老奴倒有一事回禀。我家
小姐自幼稳重,闺门不出,老奴敢保断无此事,未免是佳蕙那丫头干的,也未可知。
偏偏他又病的人事不知。若是等他好了再问,惟恐老爷性急,是再不能等的。若依
着老爷逼勒小姐,又恐日后事明,后悔也就迟了。”夫人道:“依你怎么样呢?”
梁氏道:“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,两口于同着小姐带佳蕙,投到唐县舅老
爷那里,暂住几时。待佳蕙好了,求舅太太将此事访查,以明事之真假,一来暂避
老爷的盛怒,二来也免得小姐倾生。只是太太担些干系,遇便再求老爷便了。”夫
人道:“老爷跟前,我再慢慢说明。只是你等一路上,叫我好不放心。”梁氏道:
“事已如此,无可如何了。”牡丹道:“乳娘此计虽妙,但只一件,我自幼儿从未
离了母亲,一来抛头露面,我甚不惯;二来违背父命,我心不安,还是死了干净。”
何氏夫人道:“儿呀,此计乃乳母从权之道。你果真死了,此事岂不是越发真了么?”
牡丹哭道:“只是孩儿舍不得母亲奈何?”乳娘道:“此不过解燃眉之急。日久事
明,依然团聚,有何不可?小姐如若怕出头露面,我更有一计在此。就将佳蕙穿了
小姐的衣服,一路上说小姐卧病,往舅老爷那里就医养病。小姐却扮作丫环模样,
谁又晓得呢?”何氏夫人听了,道:“如此很好。你们就急急的办理去吧。我且安
置安置老爷去。”牡丹此时心绪如麻,纵有千言万语,一字却也道不出来,只是说
道:“孩儿去了。母亲保重要紧!”说罢,大哭不止。夫人痛彻心怀,无奈何,狠
着心去了。
    这里梁氏将他男子汉找来,名叫吴能。既称男子汉,可又叫吴能,这明说是无
能的男子汉。他但凡有点能为,如何会叫老婆作了奶子呢。可惜此事交给他,这才
把事办坏了。(他不及他哥吴燕能有本事,打的很好的刀。)到了河边,不论好歹,
雇了船只。然后又雇了小轿三乘,来到花园后门。奶娘梁氏带领小姐与佳蕙乘轿到
河边上船,一篙撑开,飘然而去。
    且说金辉气愤愤离了上房,来到了书房内。此时施生已回,见了金公,上前施
礼。金辉洋洋不睬。施俊暗道:“他如何这等慢待于我?哦,是了。想是嗔我在这
里搅他了。可见人情险恶,世道浇薄,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生活,如何受他的厌
气!”想罢,便道:“告禀大人得知,小生离家日久,惟恐父母悬望,我要回去了。”
金辉道:“很好。你早就该回去。”施俊听了这样口气,登时羞的满面红涨,立刻
唤锦笺备马。锦笺问道:“相公往那里去?”施俊道:“自有去处,你备马就是了。
谁许你问!狗才,你仔细,休要讨打。”锦笺见相公动怒,一声儿也不敢言语,急
忙备了马来。施生立起身来,将手一拱,也不拜揖,说声“请了”。金辉暗道:
“这言生如此无礼,真正可恶!”又听施生发话道:“可恶呀,可恶!真正岂有此
理!”金辉明明听见,索性不理他了,以为他少年无状。又想起施老爷来,他如何
会生出这样子弟,未免叹息了一番,然后将书籍看了看,依然照旧。又将书籍打开
看了看,除了诗文之外,只有一把扇儿,是施生落下的,别无他物。
    可惜施生忙中有错,来时原是孤然一身,所有书籍曲章全是借用这里的。他只
顾生气,却忘了扇儿,放在书籍之内。彼时若是想起,由扇子追问扇坠,锦笺如何
隐瞒?何况当着金辉再加一质证,大约此冤立刻即明。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,竟遗
落在书籍之内。扇儿虽小,事关重大。若是此时就明白此事,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
的事来呢?
    且说金辉见施俊赌气走了,便回到内室,见何氏夫人哭了个泪人一般,甚是凄
惨。金辉一语不发,坐在椅上叹气。忽见何氏夫人双膝跪倒,口口声声:“妾身在
老爷跟前请罪。”老爷连忙问道:“端的为何?”夫人将女儿上唐县情由述了一遍,
又道:“老爷只当女儿已死,看妾身薄面,不必深究了。”说罢,哭瘫在地。金辉
先前听了,急的跺脚,惟恐丑声播扬。后来见夫人匍匐不起,究竟是老夫老妻,情
分上过意不去,只得将夫人搀起来道:“你也不必哭了。事已如此,我只好置之度
外便了。”
    金辉这里不究,那知小姐那里生出事来。只因吴能忙迫雇船,也不留神,却雇
了一只贼船。船家弟兄二人,乃是翁大翁二,还有一个帮手王三。他等见仆妇男女
二人带领着两个俊俏女子,而且又有细软包袱,便起了不良之意,暗暗打号儿。走
不多时,翁大忽然说道:“不好了,风暴来了。”急急将船撑到幽僻之处。先对奶
公道:“咱们须要祭赛祭赛,方好。”吴能道:“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?”翁二道:
“无妨,我们船上皆有,保管预备的齐整,只要客官出钱就是了。”吴能道:“但
不知用多少钱?”翁二道:“不多,不多,只要一千二百钱足够了。”吴能道:
“用什么,要许多钱?”翁二道:“鸡鱼羊头三牲,再加香蜡纸锞,这还多吗?敬
神佛的事儿,不要打算盘。”吴能无奈,给了一千二百钱。
    不多时,翁大请上香。奶公出船一看,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,中间是个少
皮无脑的羊脑袋,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嫁妆,右边是一尾飞鳞四目的鲤鱼干;再
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挂元宝,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千张。更可笑的,是少颜无色的
三张黄钱;最可怜的,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。还有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,插的
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。吴能一见,不由的气往上冲,道:“这就是一干二百钱办
的么?”翁二道:“诸事齐备,额外还得酒钱三百。”吴能听了发急道:“你们不
是要讹呀!”翁大道:“你这人祭赛不虔,神灵见怪,理应赴水,以保平安。”说
罢,将吴能一推,噗咚一声,落下水去。
    乳母船内听着不是话头,刚要出来,正见他男子汉被翁大推下水去,心中一急,
连嚷道:“救人呀,救人!”王三奔过来就是一拳,乳母站立不稳,摔倒船内,又
嚷道:“救人呀,救人呀!”牡丹此时在船内知道不好,极力将竹窗撞下,随身跳
入水中去了。翁大赶进舱来,见那女子跳入水内,一手将佳蕙拉住道:“美人不要
害怕,俺合你有话商量。”佳蕙此时要死不能死,要脱不能脱,只急的通身是汗,
觉的心内一阵清凉,病倒好了多一半。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将船撑开。佳蕙
在船内被翁大拉着,急的他高声叫喊:“救人呀,救人!”
    忽见那边飞也似的来了一只快船,上面站着许多人,道:“这船上害人呢,快
上船进舱搜来。”翁二王三见不是势头,将篙往水内一拄,嗖的一声跳下水去。翁
大在舱内见有人上船,说进舱搜来。他惟恐被人捉住,便从窗户窜出,赴水逃生去
了。可恨他三人贪财好色,枉用心机,白白的害了奶公并小姐落水,也只得赤手空
拳赴水而去。
    且言众人上船,其中有个年老之人道:“你等莫忙。大约贼人赴水脱逃。且看
船内是什么人。”说罢,进舱看时,谁知梁氏藏在床下,此时听见有人,方才从床
下爬出。见有人进来,他便急中生智,道:“众位救我主仆一命。可怜我的男人被
贼人陷害,推在水内淹死。丫环着急,窜出船窗投水也死了。小姐又是疾病在身,
难以动转。望乞众位见怜。”说罢,泪流满面。这人听了,连说道:“不要啼哭,
待我回老爷去。”转身去了。梁氏悄悄告诉佳蕙,就此假充小姐,不可露了马脚。
佳蕙点头会意。
    那人去不多时,只见来了仆妇丫环四五个搀扶假小姐,叫梁氏提了包裹,纷纷
乱乱一阵,将祭赛的礼物踏了个稀烂。来到官船之上,只见有一位老爷坐在大圈椅
上面,问道:‘哪女子家住那里?姓什么?慢慢讲来。”假小姐向前万福,道:
“奴家金牡丹,乃金辉之女。”那老爷问道:“那个金辉?”假小姐道:“就是作
过兵部尚书的。只因家父连参过襄阳王二次,圣上震怒,将我父亲休致在家。”只
见那老爷立起身来,笑吟吟的道:“原来是侄女到了。幸哉,幸哉,何如此之巧呀!”
假小姐连忙问道:“不知老大人为谁?”因何以侄女呼之?请道其详。”那老爷笑
道:“老夫乃邵邦杰,与令尊有金兰之谊。因奉旨改调长沙太守,故此急急带了家
眷前去赴任。今日恰好在此停泊,不想救了侄女,真是天缘凑巧。”假小姐听了,
复又拜倒,口称叔父。邵老爷命丫环搀起,设座坐了。方问道:“侄女为何乘舟,
意欲何往?”
    不知假小姐说些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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